书房里,阳光正好。
沈惊焉看着林照,她正低头观察着杯中酒液的色泽,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甜品店。
这三个字在他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一个能把《公司法》倒背如流,能从海外调来报关单,能不动声色地把她继母的外甥拿捏得死死的女人,居然想去开一家甜品店。
这简直比他一个游戏宅男,突然要去竞选华京市长还离谱。
“林管家。”
“嗯?”林照抬起头。
“你说,人是不是都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沈惊焉晃了晃酒杯,学着她的样子,让酒液在杯壁上旋转。
林照的动作顿了一下。
“从心理学角度,这叫‘补偿心理’。”她很快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
“是吗?”沈惊焉笑了,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看你就是平时日子过得太苦了,才总想着吃点甜的。”
林照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没有回答,而是将话题拉回了正轨:“现在,请您品尝一下,然后告诉我,您尝到了什么味道。”
沈惊焉知道,她又在启动防御程序了。
他也没再追问,听话地抿了一小口。
一股又酸又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他差点没直接喷出来。
“咳……这什么玩意儿?这么难喝!”
“形容一下这种涩味。”林照无视了他的抱怨,冷静地提问。
“就是……嘴里像含了块没长熟的柿子皮。”沈惊焉皱着眉,拼命地回味,“还有点……烂木头的味儿?”
林照的嘴角,似乎有那么零点零一秒的上扬。
“您很有天分,少爷。”她居然夸人了。
“这种涩味,叫‘单宁’。您说的烂木头味,是橡木桶陈酿后带来的风味。这是一款来自旧世界产区的经典赤霞珠。”
她放下酒杯,看向沈惊焉。
“记住,在社交场合,酒的味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喝酒的人。”
“你的意思是,让我观察别人?”
“是。”林照点头,“一个人的行为习惯、品味偏好、乃至性格弱点,都会在这些细节里暴露无遗。”
“比如,”她拿起自己的酒杯,“您观察我,能得出什么结论?”
沈惊焉愣住了。
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把自己当成“案例”来分析。
他仔细地回忆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她握杯的姿势很标准,手指离杯肚很远,避免手温影响酒的风味。她晃杯的动作很轻,但幅度恰到好处。她闻香时,眼睛是闭着的。她品尝时,只抿了很小一口。
整个过程,精准,克制,像是教科书。
“你的结论就是……你像个机器人。”沈惊焉说。
林照:“……”
“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像是设定好的程序,没有一点个人情绪。”沈惊焉补充道,“不像我,觉得难喝,表情立马就变了。”
林照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分析他的话。
“这是一个有效的观察结论。”她给出了评价,“在不熟悉的环境中,不暴露个人偏好,是一种自我保护。”
“装模作样。”沈惊焉撇撇嘴。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砰”的一声,粗暴地推开了。
沈鸿穿着一身艳丽的真丝睡袍,踩着毛茸茸的高跟拖鞋,一脸怒气地冲了进来。
“林照!你给我出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佣人,一脸为难。
沈惊焉皱眉,他对这个姑姑向来没什么好感。
林照放下酒杯,转身面向沈鸿,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鸿小姐,早上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别跟我来这套!”沈鸿指着林照的鼻子,“我问你,我前天让采购去买的那个限量款包,为什么今天还没到?你是不是故意卡着我的单子不批?”
“关于您的采购申请,”林照的语气毫无波澜,“我看过了,那个包的价格是七十八万。根据主宅财务规定,超过五十万的非必要个人支出,需要先生的亲笔签字。”
“我已经将申请邮件转发给先生,目前还没有收到他的批复。”
“我哥?!”沈鸿的嗓门更大了,“你拿我哥来压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下人!也敢管我的事?”
她说着,扬手就要朝林照的脸上扇过去。
沈惊焉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往前跨了一步,正好挡在了林照身前。
沈鸿的手挥了个空,看到是沈惊焉,她愣了一下。
“惊焉,你让开,这没你的事,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管家!”
沈惊焉看着她,眼神冷冷的。
“姑姑,林管家是爸请来的首席管家,不是佣人。”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她按规矩办事,有什么错?”
沈鸿没想到沈惊焉会帮林照说话,气得脸都涨红了。
“你懂什么!她就是故意针对我!一个包而已,我们沈家买不起吗?你是不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买不买得起,和我爸批不批,是两回事。”
沈惊焉忽然想起了《公司法》里的“权责分明”,他活学活用。
“财务有财务的规矩。你要是不满意,可以去找我爸,或者去找奶奶。在这里冲一个管家发火,解决不了问题,还显得很没品。”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沈鸿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指着沈惊焉,手指都在发抖。
“你……你……好啊!你现在翅膀硬了!为了一个外人,跟你姑姑这么说话!”
她见说不过沈惊焉,又占不到便宜,只能把气撒在旁边的佣人身上。
“还愣着干什么?都是死人吗?还不扶我回去!”
佣人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沈鸿狠狠地瞪了林照一眼,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沈惊焉,最后踩着重重的步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空气里还残留着沈鸿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和一丝尴尬的气氛。
沈惊焉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难喝的红酒,灌了一大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冲上去。
就是觉得,那个巴掌要是真落在林照脸上,会很碍眼。
他没敢去看林照的表情,只是盯着手里的酒杯。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响。
是林照把他的酒杯拿走,又给他倒了一杯白水。
“以您的酒量,刚才那一口,可能会影响下午的课程。”她的声音听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沈惊焉抬起头。
“你不谢谢我?”他有点不爽地问。
林照看着他,目光很认真。
“您刚才的行为,从结果来看,成功化解了一场即时冲突。但从策略上看,并不是最优解。”
沈惊焉:“?”
他帮了她,她还给他分析起策略来了?
“直接与鸿小姐发生正面冲突,会激化家庭矛盾,不利于您后续形象的建立。”
“那你说,最优解是什么?”沈惊焉没好气地问。
“最优解是,”林照顿了顿,推了推眼镜,“让她打。”
沈惊焉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疯了?”他瞪着她,“你让她打你?”
“是的。”林照的表情依旧冷静得可怕,“主宅内有监控。只要她动手,我就拥有了绝对的、不可辩驳的优势。我可以选择报警,或者,将视频直接呈报给老夫人。”
“无论哪一种,鸿小姐都会付出比一个包昂贵得多的代价。而我,毫发无损,还能获得同情分。”她看着目瞪口呆的沈惊焉,补充了最后一句。
“这才叫,成本最小化,利益最大化。”
沈惊焉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正常人思维”的弦,被这个女人狠狠地拨动了一下。
这个魔鬼。
她根本不是人,她是一台精密的、冷酷的、为了达成目标可以计算一切的超级计算机。
而他刚才那个英雄救美的行为,在她眼里,可能就跟游戏里,队友冲进敌方泉水送人头一样,愚蠢透顶。
沈惊焉泄了气,重重地坐回椅子里。
“那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蠢?”
“不。”林照摇了摇头。
她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和平时不太一样。
“虽然不够理智,但……谢谢你,少爷。”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准确地投进了沈惊焉的心湖里,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