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于先生两次错失科考的消息,不知怎的,在市井之中流传开来。
原本他一个小小的举人,还不足以引起任何轰动,奈何堂堂礼部侍郎的夫人被夫家某些人用耗子药毒死的消息太大,于、唐两家的旧事,比如那个唐清亲签的协议(保证书)太让人震惊,以至于他这个给族姐举办葬礼的人,也被众人关注了。
这不关注不要紧,一关注……
有点脑子的,都忍不住多想了些。
于寒峰一个小举子能得罪什么人?
能挡了谁的路?
联想唐清和于老大人签的协议(保证书)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可惜了于夫人,到死大概也不知道枕边人也是豺狼。
不过,她知不知道已经没多大关系了,反正大家算是知道了。
原本秦王还想拉拢一下唐清,替他保个位置,可是现在嘛……
于老大人可是一路护他保他,哪怕对孙女的未来万般不放心,也给他留足了脸面,可唐清又是如何做的?
若不是那两个孩子聪明放火,引得左邻右舍赶去救援,官府出动水火队,唐家可能直接就镇压了两个孩子。
一家子怎么死的大概都不知道。
到了那时,于家就等于全被唐家占据了。
给妻子送了葬,准备回家换身官服,就去部里销假的唐清,刚从马车上下来,斜刺里就有一团烂菜叶子,‘啪’的一下糊到了脸上,紧接着,随同他一起的唐家人,就传来各种‘哎哟’……
土疙瘩、石子儿、泔水从身后左右袭来。
“狼心狗肺的畜生!”
“狗可是忠心的很,这姓唐的哪里能跟狗比?”
“对对对,别侮辱了狗。”
“脏心烂肺的玩意……”
“哈哈哈,可不就是脏心烂肺嘛!”
“你们是什么人?”
扒拉下臭烘烘,烂呼呼的东西时,唐清直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
他恨不能把这些不知从哪钻出的乞丐全都杀了,“袭击在朝官员,按例……”
“哎哟,你认识我们吗?”
“哈哈,他不认识,快走快走。”
一瞬间,这群乞丐又各奔巷口,转瞬便没了影子。
这这?
唐清气疯了。
他想大叫抓人,可听到声响,伸头查看的左右邻居,以及路过的行人,在用什么眼神看他?
那鄙视、恶心、解气的样子……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王八蛋,敢打爷?”
唐老二也气疯了,他头上被砸了一个包,不由分说捡起两块石头,冲出去报仇时,还不忘招呼兄弟子侄,“快,随我一起……”
“回家!”
唐清一跺脚,“都给我回家。”
说着,他大踏步的回去,朝迎出来的新管家吩咐,“去查查,外面是否有老爷我的流言。”
他心中有鬼,只盼着今天这一出,是家里那两个小畜生所为。
管家脸色难看,“老爷,外面确实有许多您的流言。”
什么?
唐清心下剧跳,“都说了些什么?”
“说……”管家看了眼气恨恨,又灰溜溜进来的一群人,轻声道:“说老爷您早就觊觎于家的家财,痛恨于老大人当年逼您签那什么协议,就等着老夫人把夫人折磨死,好娶新妇,占了整个于家,说……”
“快说!”
唐清眼前直发黑。
“说您为了霸占整个于家,还对于家族里出手,于举人就是被您害了,才两次错失科考。”
什么?
干涉国家科考取士是大罪啊!
唐清瞪着管家,僵着身体,当场倒了。
……
荣国府,尤本芳去看病中的王熙凤,也跟她闲话于家的事。
王熙凤挺看不上于夫人这类人的。
于老大人把什么都给铺好了,结果她还在自己家被人害了性命,逼得一双儿女跟亲父翻脸,背上不孝之名,这样的女人,早死早了,活着也是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
是以回应的也挺淡。
“二爷这几天,因为老爷要帮于先生,也是天天往那边帮忙呢。”
王熙凤在病中,还是希望贾琏能陪陪自己的。
“唐家那些人……,其实也是于夫人自己纵容的。”
“这话说的明白。”
尤本芳笑了笑,“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们女人啊,不说别的,自己的东西一定要守住了。”
王熙凤贪吗?
挺贪的。
但是她贪来的银子最后基本都填进了贾家的窟窿。
王夫人最后夺她权的时候,曾经赫赫扬扬的二奶奶身上已经没有几件好首饰了。
唐家是简单粗暴的欺负于夫人,王熙凤是被王夫人卖了,还在替她数钱的那一种。
“……是啊!”
王熙凤看了她一眼,有一句话都想冲动的问一问,珍大哥在时,你咋那么老实呢?
这深宅大院的,女人想要握紧自己手中的东西,没有娘家人做倚靠,那也是不行的。
现在她只恨姑妈也是王家人。
如果姑妈不是王家人,她让平儿回家一说,大伯能不为她伸头吗?
“别人家的事情不提了,我怎么听说,大嫂子要让二妹妹她们帮着管家了?”
王熙凤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当初珍大哥去世,她都那个样子了,也没让他们帮忙,还把东府的管家权牢牢抓在手上呢。
这才多长时间,居然就让要二妹妹她们帮着管家了。
她们才多大啊?
“我就被于夫人这事吓着了,感觉二妹妹这性子太软,想着帮忙改一改。”
发号施令,让下面的人听你的,时间长了,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养出一点自信。
“当然,偷懒是最主要的。”
尤本芳笑道:“她们一个个的闲着也是闲着,管家也是她们必要经历的一件事,与其让她们将来到了婆家手忙脚乱的,被人欺负,还不如我先欺负了。”
王熙凤:“……”
她现在有些相信,这位大嫂子是真的想要帮迎春了。
那……她的暖宫丸问题,尤大嫂子也早发现了?
嘶~
心中倒吸一口凉气的时候,王熙凤的面容却缓和了下来,“真要欺负出来了,嫂子可要告诉我一声,我也学学去。”
“好啊!”
尤本芳笑眯眯的应下了。
又闲话几句,她才告辞离开。
王熙凤歪在榻上,却给了自己一巴掌。
“二奶奶~”
平儿忙奔过来,“您这是怎么了?”
“……我就是觉着自己太蠢了。”
被最亲,她最愿意信赖的姑妈给骗了。
连孩子都没保住。
王熙凤发现,她也不比那位于夫人聪明到哪里去。
至少人家还生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还教的好。
她呢?
她的孩子来了,却又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又那么被她弄丢了。
更可恨的是,她还不能说出来。
她不能跟贾琏说,不能跟公婆说,也无法对娘家说。
除了之前的暖宫丸,姑妈后来送的药都是好的。
她也是害怕公公查吧?
“二奶奶,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我们以后警醒些就是。”
“你不懂!”
姑妈有当了娘娘的女儿,还有深得老太太喜欢的宝玉撑腰,她有什么?
因为姑妈,她等于就没有娘家。
在她和姑妈之间,大伯只会选姑妈,只会压着她,让她胳膊折了袖里藏。
“最近家里……,一切可还都好?”
“您之前,把该捋的人,差不多都捋顺了。”
平儿在心里叹气,“赖家倒了,原先没倒的和新提上来的管事、管事媳妇们,还都算老实,除了往江南甄家送的礼物为难了些,其他都还好。”
“……往甄家送的礼,是比往年重了?”
“是!”
平儿点头,“比往年重了差不多一倍。”
哼~
王熙凤在心里哼了一声,“老爷和二叔知道吗?老太太知道吗?他们有说过什么吗?”
“老太太和我们老爷那里,应该没同意那么多,有一部分是二太太开自己的私库送的。”
这样啊!
那就没事了。
王熙凤的心因为那些曾经吃过的暖宫丸,算是彻底偏向了大房。
如今大房和二房没分家,姑妈想要讨好甄家,拿公中的东西,那就是他们大房亏了。
“都盯着些。”
王熙凤努力平复自己的心境,“以后二叔这边支了什么,你也跟王善保家的说说。”
有她的好姑妈比着,王熙凤发现她的继婆婆邢氏都是好人了。
“对了,老太太今儿让鸳鸯送来的燕窝,你包上一些,给大太太送去。”
“……是!”
平儿隐约猜到她的心思,忙应下了。
主仆两个在这里想着,如何靠向邢夫人的时候,却不知道王夫人越来越心烦。
正月十五都过了,女儿在宫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当宫女的银钱和做娘娘的银钱一样,怎么行啊?
公中不出,老太太那里不出,族里不出……
王夫人清点自己的嫁妆和私房,想要找出几件来卖一卖,可找过来找过去,哪一样她都舍不得。
因为秃驴净虚,她赔了多少银子啊!
可以说把这些年管家攒的,以及外快里面捞的,全都填出去不说,还动用了嫁妆里的压箱底银子。
如今她就是想给女儿,也有心无力啊!
就算把那些不用的首饰全当了,也顶多只能凑个千多两。
让周瑞从春秋两季的租子上捞……
以前他管那些,报个灾什么,还行。
可是如今绝对不行了。
周瑞媳妇前儿还说,东苑的大伯在查周瑞呢。
王夫人烦不胜烦。
这些年,她通过周瑞管的春秋两季租子,确实捞了些,可也全填进了水月庵的窟窿里。
她只能让周瑞媳妇回去跟周瑞说,辛苦点,把责任往庄头那里推一些。
反正他们都不可能再任庄头了。
这次帮她多担些,以后,她还能捞一捞他们的儿女。
她还是这荣国府的当家太太,是宫里娘娘的亲娘,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替她担下些。
“药还没好吗?”
王夫人感觉自己头晕、心慌的毛病越来越重了,不得不重新把药喝上。
“好了好了。”
彩霞忙端了药进来。
一股子苦味,紧随那药碗传到了王夫人的鼻尖。
她蹙着眉头,接过药碗,几口闷下。
彩云的漱口茶也忙奉上。
王夫人才漱了口,玉坠儿的蜜饯也来了。
王夫人这才觉得好些。
“二奶奶今天如何了?”
这都半个多月了,她这小月子也做得差不多了吧?
她急需把家里的琐事扔出去。
要不然,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管了家事,还要到老太太那里服侍,她真的要不行了。
“昨儿王太医来了,说二奶奶还有些郁结于心,改了药方,不过还要连吃七天呢。”
王夫人:“……”
她暴躁的又想砸东西。
凤丫头郁结?
这是要跟老太太说,她还在为那没福气的孩子难受,还在怪她吧?
王夫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想起来了,昨儿老太太还让鸳鸯送燕窝过去了。”
她这个当姑妈,又兼二婶的,也该有所表示才行。
昨儿她原想着这事,谁知道回来又被赵姨娘气忘了,“这样,把我屋里的燕窝也分一包拿过去。”
“是!”
彩霞应下了。
“去叫周瑞家的,让她马上过来一趟。”
她手上没银钱,薛家有。
妹妹说进京呢。
该多催催了。
“是!”
彩霞确定王夫人没有其他吩咐了,这才退出去。
此时,回府的尤本芳见到匆匆而来的蓉哥儿,“母亲,”他的脸上带着笑,“唐大人病了,听说要上乞骸骨的折子呢。”
噢?
尤本芳的眉头拢了拢,“倒是有些本事。”
好一招以退为进。
怪不得能做侍郎呢。
“你觉得太上皇和皇上会准吗?”
“……应该会准吧!”
蓉哥儿道:“不过,唐大人年纪还轻,按例,还要挽留一下,待他再上第二道或者第三道的时候,必是准的。”
“那你觉得太上皇或者皇上挽留了,唐大人还会再上乞骸骨的折子吗?”
这?
蓉哥儿一时有些呆住。
换正常人,在唐大人这个年纪都是舍不得的。
万一他脸皮一厚……
“我们打个赌吧!”
尤本芳看他的样子笑了,“我赌太上皇和皇上不会挽留。”
什么?
那得多丢脸?
“……我不赌!”
蓉哥儿想了一下道:“唐家今天请大夫,都有好几个没去呢。”
太上皇和皇上万一也不给姓唐的脸呢,那他不是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