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剑横在胸前,布条缠得结实,陈无涯抬起头,声音不高却清晰:“下一个,是什么?”
考官翻动名册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染血的左臂和微微颤抖的右腿,终是合上册子:“今日考核暂歇,伤者可去药堂处置。”
人群散开,脚步声杂乱,议论却未停。
陈无涯没动。他站在原地,等那阵嗡嗡的声响退去一些,才缓缓收剑入鞘。膝盖一软,差点跪倒,他咬牙撑住,拄着木剑一步步往角落走。演武场边缘有棵老槐树,枝叶遮出片阴地,平日无人久留,此刻成了他唯一能落脚的地方。
刚坐下,肩头还未放松,那边传来压低却刻意放亮的声音。
“你们看见没?那一剑是从腋下捅出来的,哪门哪派的路子?”
“青锋十三式里可没有这等丑态。我看他根本不会剑法,全靠歪打正着。”
“说不定是魔教故意派来的,搅乱我派考核秩序。”
陈无涯低头解布条,指尖触到伤口时轻轻抖了一下。血已经半干,布料粘在皮肉上,撕开时带起一阵刺痛。他没皱眉,也没抬头看那些说话的人。他知道争辩没用——这些人不关心他是怎么破的招,只在乎他破得“不像个样子”。
不远处石阶上,白芷本已转身欲走。
她原本只是来查看考核进度,却亲眼看了全程。那场围攻试炼结束时,她甚至以为自己会忍不住鼓掌。不是因为华丽,而是因为……有效。那种不顾姿态、只求命门的打法,像一把钝刀硬生生劈开铁甲,粗暴却致命。
可现在,耳边全是斥责。
“此子若入我青锋,日后江湖人问起,我们如何自处?”
“掌门让他继续,未必是认可,或许是想当众揭穿他的底细。”
白芷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望向槐树下的身影。那人正低头处理伤口,动作缓慢却稳定,仿佛周遭言语不过是风过耳畔。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些淡黄色药粉洒在伤处,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忽然想起刚才那一幕——张虎的剑眼看就要刺中他肋侧,他竟主动迎上去,用肩膀撞开对手重心,反手一击直取软肋。那不是慌乱,是算计。一种违背所有剑理,却又精准无比的算计。
“众人笑他胡来……可那一剑,谁挡得住?”她在心里问自己。
树影里,陈无涯包扎完毕,将空瓶收回怀中。他闭上眼,开始调息。体内真气运转滞涩,右膝旧伤牵连经络,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断裂的丝线。但他不管这些,只把意识沉进刚才的战斗片段里。
**错练通神系统**在他识海中无声运转,将那些混乱的招式拆解、重组。那一记从腋下穿出的反击,系统判定为“逆向发力,破守为攻”,自动补全了真气逆行路径,让本该脱力的一击反而爆发出短促劲道。
“原来如此。”他在心中默念,“不是我打得怪,是他们的‘正’太死板。”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远处的桩阵上。木人依旧倒在地上,没人去扶。像是某种象征——打破规矩的人,哪怕赢了,也不会被承认。
又一波弟子路过,声音更响。
“听说有人要联名上书,请求取消他的资格。”
“早该如此!这种人进来,只会败坏我派名声。”
“你没看他眼神吗?冷得很,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陈无涯听见了,手指微微收紧,指甲陷进掌心。但他没动怒,也没反驳。他知道,这些人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他打破了他们引以为傲的“标准”。他们练了十年剑,讲究起手端正、收势归元,而他偏偏把一套套剑式拆得七零八落,还偏偏赢了。
这不是羞辱,这是动摇。
所以他不能急。他得活下来,活得比他们都强,强到他们再也无法用“歪门邪道”四个字轻易抹杀。
他盘膝坐定,重新闭眼,尝试将刚才的战斗节奏复现。左手模拟木剑挥动轨迹,右手按在丹田处感受真气流动。每一次错误的理解,系统都会悄然修正,形成新的运行路径。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走的从来不是别人的路,而是一条由“错”铺成的道。
树影外,白芷静静站着。
她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她只是看着那个背影——瘦削、疲惫,却挺得笔直。周围越是喧闹,那人越显得安静。像是风暴中心唯一不动的石头。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掌门会留下他。
凌虚子一生恪守正道,最恨旁门左道。可他也最懂剑——剑不在形,而在势。陈无涯的剑没有章法,却有种说不出的“势”。那是一种从绝境中逼出来的狠劲,一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锐气。
“我要亲眼看他一次。”她终于下定决心,“不是看他在规则下怎么打,而是看他平时怎么练。”
她记下了这棵老槐树的位置,也记住了他疗伤时用的药瓶颜色。淡黄,微苦,不是青锋常用的金创药。她推测是他自己配的,或许来自流民营的老吴头。
她转身离开,脚步轻缓,没惊动任何人。
而陈无涯仍闭目调息。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在膝盖上,又被粗布裤腿吸走。他左手搭在剑柄上,指节因长时间用力泛白。伤口虽包扎,但每次呼吸仍牵动裂口,像有细针在皮下游走。
但他不在乎疼。
他在想下一关。考核还没完,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桩阵、围攻,都只是开始。接下来会有剑阵演练、心性测试、师承问答……每一项都能成为别人打压他的借口。
他必须更强。
必须让那些说他“旁门左道”的人,亲眼看着他用“歪理”破掉他们引以为傲的“正统”。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
远处,夕阳斜照,演武场石砖泛着暗红光。几个弟子聚在一起写什么东西,纸上墨迹未干,隐约可见“联名”二字。
他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右腿,确认还能发力。木剑重新背好,药瓶收妥。他拍了拍衣角尘土,朝演武场深处走去。
那里有一处废弃的练功台,平日无人使用。他打算在那里过夜,趁没人打扰,把今天的所有“错招”再走一遍。
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
他走过石阶,踏上碎石小径,脚步不快,却一步未停。
身后,一片被丢弃的纸页随风翻滚,上面写着:“陈无涯,不学无术,欺世盗名,不堪为青锋弟子。”
纸页一角被泥水浸湿,慢慢贴在地上。
陈无涯没有回头。
他走到练功台前,抽出木剑,摆出第一式起手姿势。
塌肩,缩颈,剑尖朝地。
像极了失败者的姿态。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