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的方向变了。
陈无涯原本垂落的手指微微一紧,掌心的血已凝成暗痂,可那阵风掠过耳际时,他脊背忽然一僵。不是错觉——这风里带着东西,一种不属于青锋山的气息。
他闭上眼,体内残余的剑意尚未完全归位,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敏锐。风拂过皮肤,不只是凉,而是裹着一股极淡的焦味,混着铁锈般的腥气,像是远处有火堆烧过湿木,又像……尸体在荒野中搁置太久。
他刚想深探一口气,亭外已有脚步声逼近。
来人走得轻,但不刻意藏匿,仿佛知道他早已察觉。三步之外,那人停下。
“你闻到了?”白芷站在夜色里,声音压得很低。
陈无涯没睁眼:“什么味道?”
“北岭昨夜发现一具尸体。”她靠近半步,袖口微动,“是巡夜弟子,伤口从右肩斜切至左肋,刀痕入骨三分,收刃利落——是弯刀,而且是异族特制的弧度。”
他睁开眼,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是异族?”
“伤口边缘有灼痕。”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自己手臂外侧,“像是刀锋带了内劲,割开皮肉的同时震断经脉。这不是普通刀法,是‘血焰斩’,只有拓跋烈麾下的亲卫才会用。”
陈无涯沉默片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血已经不再渗,可刚才那一阵风,现在想来,竟像是某种预兆。
“还有呢?”他问。
白芷从袖中抽出一块折叠的皮革,摊开在他面前。皮革一角被血浸透,颜色发黑,上面画着几道歪斜的线,标记着北岭到断龙峡之间的几处山口。
“三天前,两名暗哨失联。昨夜只找到一个。”她指着图上一处凹陷的山谷,“尸体被挂在树上,全身真气枯竭,血脉干瘪,像是被人活生生抽空了内力。手法……和魔教‘血引术’一致。”
陈无涯盯着那张图,眉头一点点皱起。
异族的刀,魔教的功法,同时出现在青锋北境?
“他们联手了?”他声音很轻。
“还不确定。”白芷收回地图,重新折好,“但近半个月,边陲数个门派接连遭袭,现场都留下类似痕迹。有人看到穿黑袍的人影与异族骑兵同行,夜里穿林而过,不点火把,也不留脚印。”
陈无涯忽然笑了下:“不留脚印?那他们是飞过去的?”
“是水遁术。”白芷看他一眼,“墨家后人擅长的秘法,能借地势暗流掩去踪迹。若真是他们参与,说明这次行动早有准备。”
陈无涯脸上的笑淡了。
他缓缓坐回凉亭石凳,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膝盖。识海中的错构剑阵还在缓慢运转,新打通的经络仍有微弱胀痛,可此刻,那些都不重要了。
“目标是什么?”他问。
“藏经阁。”白芷声音更低,“《剑源录》。”
陈无涯一怔。
那是青锋代代守护的残卷之一,据传记载了上古剑道起源,甚至可能藏着“天机卷”的线索。平日只有掌门与长老可查阅,连内门弟子都不得靠近。
“他们怎么知道这东西在青锋?”他皱眉。
“也许一直知道。”白芷望着山门方向,“也可能……最近有人泄露了消息。”
陈无涯没接话。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自从他误打误撞参悟出“错劲”,又在禁闭室突破剑意,门派内外早已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奇才,也有人说是妖法。若真有细作混在其中,早就盯上了这块“活线索”。
“掌门知道这事吗?”他问。
“师尊知情,已加派巡逻。”白芷摇头,“但执事堂那边……反应迟缓。张虎今早还当众说,北岭闹狼群,死了个人算什么大事,别小题大做。”
陈无涯冷笑:“他倒是轻松。”
“问题是,”白芷盯着他,“他们选这个时候动手,太巧了。你刚突破,禁闭未满;门派内部因你之事争执不下;外门人心浮动,内门又不愿插手琐事。整个青锋,正处于最松散的时候。”
陈无涯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道伤痕。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敌人不是随便挑日子的。他们是算准了青锋内乱未平,才敢悄然集结,步步逼近。
“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来?”他问。
“不知道。”白芷收紧袖口,“但北岭火光已连续三夜出现,巡山弟子回报有队伍穿林而行,速度极快。若按这个节奏,最迟后日就能抵达断龙峡。”
陈无涯闭上眼,识海中错构剑阵缓缓旋转。系统界面浮现在意识深处,一行小字忽明忽暗:【异常能量波动,建议启动防御推演模式】。
他没理会系统,而是开始回忆。
异族的刀法走刚猛路线,讲究一击毙命;魔教则擅阴毒手段,喜控人心神。两者本该互斥,如今却联手,说明背后必有强力人物协调。拓跋烈?还是血无痕?
可若是他们亲自带队,绝不会只派几个杀手探路。真正的主力,恐怕还在后面。
“你带来的消息,有多少人知道?”他睁开眼。
“仅我师尊与两名长老。”白芷道,“我走之前,他们正在密议是否召集各峰弟子戒备。”
“那就够了。”陈无涯站起身,“只要高层知情,就不会全无防备。但敌人既然敢来,一定有破局之法。他们不怕硬攻,怕的是我们提前设伏。”
白芷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他笑了笑,“继续蹲禁闭啊。等执事堂哪天想起我还没死,说不定就放我出去了。”
她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刚突破,根基未稳,若强行出手,极易反噬。可若什么都不做,等敌人杀到山门前,一切都晚了。
“听着。”他忽然压低声音,“如果真打起来,别让他们靠近藏经阁。《剑源录》不能丢。那东西……不只是古卷那么简单。”
白芷眼神一动:“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他摇头,“但我猜,它和‘天机卷’的关系,比我们想的更深。否则,异族和魔教不会同时盯上它。”
夜风再次吹过,带着寒意。
白芷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我会盯住内门动向。若有变化,第一时间通知你。”
“别冒险。”他说,“尤其是晚上。那种能无声穿林的队伍,说不定已经在山里埋了暗桩。”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
“你刚才说,他们选这时候动手,是算准了内乱未平。”她背对着他,“那……如果我们突然团结起来呢?”
陈无涯站在原地,没回答。
她也没等答案,身影很快消失在长阶尽头。
凉亭重归寂静。
陈无涯没有回禁闭室,也没有坐下。他站在栏边,目光投向北岭方向的夜空。那里乌云低垂,不见星月,可他仿佛能看到,一条条黑影正沿着山脊快速推进。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又慢慢收拢。
掌心的伤裂开了,一滴血落在石板上,迅速晕开。
系统界面再次浮现:【检测到高强度战斗预判状态,是否开启‘逆向推演’功能?】
他没回应。
只是将手收回袖中,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体内的错劲如暗流涌动,顺着新通的经络缓缓循环。他不敢全力运功,生怕牵动未稳的根基,可哪怕只是一丝真气,在此刻也必须保持随时可战的状态。
北岭的风,越来越冷了。
他忽然想起老吴头曾说过的一句话:狼群袭村前,狗都会先安静下来。
而现在,整座青锋山,太过安静了。
他的呼吸渐渐放缓,识海中错构剑阵开始加速旋转,七处倒置关窍逐一亮起,映照出一幅虚拟地形图——北岭、断龙峡、主峰通道、藏经阁后巷……
每一个可能的进攻路线,都在他脑海中被拆解、重组、推演。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声轻微响动。
像是树枝断裂。
他猛地睁眼,身形未动,右手已搭上腰间布袋——里面装着他唯一的剑,一把钝得几乎无法见人的废铁。
风停了。
夜,更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