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北面吹来,带着夜露的湿气,在墙砖上留下一道斜向上三寸的划痕。陈无涯蹲在西北角的老槐树下,指尖轻轻刮过那片深色泥屑,指腹传来细微的阻力——不是浮土,是靴尖蹬踏时蹭进砖缝的硬泥。
他没抬头,也没出声,只是将右手按在腰间布带上,缓缓收紧。
一个时辰内有人攀过这面墙。动作快,落脚准,刻意避开了新埋的铃索。但再小心,也挡不住风向与湿痕干速之间的破绽。逆风而上,衣摆不可能不沾尘;若真无声无息,草叶也不会朝外弯折得如此整齐。
他起身,绕到墙外侧,借槐树根部翻出。落地时左脚微沉,重心压在前掌,整个人像贴地滑行一般向前挪了数步。地面草叶倒伏的方向清晰可辨,指向北面乱石坡。
那里地势高,能看清西门巡哨换班的节奏。
他脱下布鞋,赤足踩上碎石。脚底传来粗糙的触感,凉意顺着足心往上爬。错练通神系统在他体内悄然运转,原本该提气轻身的静步法门被他反向拆解——不求飘然如羽,反而刻意加重下盘,每一步都压着地面推进,震动极小,连石子都不曾滚落。
乱石坡上月光稀疏,岩石交错如犬牙。他伏低身子,沿着背风处缓慢靠近坡顶。距离还有二十步时,他停了下来,藏身于一块巨岩之后,屏住呼吸。
三人半蹲在凹地处,黑衣裹身,头巾蒙面,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子时三刻动手。”一人道,“翻墙后直扑粮库,烧了它。”
“西门两刻一换岗,中间空档刚好够我们进去。”另一人接话,“主力在十里外待命,火起就动。”
“别碰火油槽。”第三人提醒,“他们今天刚铺完,一点就亮,绕过去。”
陈无涯听得清楚,手指已缠紧布带。他知道不能再留。
正欲后退,右脚下的碎石忽然一松。
石子滚落坡下,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立刻伏地不动,身体紧贴岩面,连呼吸都收成一线。
上方三人同时静默。
片刻后,其中一人缓缓站起,手按刀柄,朝声源方向走来。脚步极轻,落点精准,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斥候。
陈无涯不动。
那人走到距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扫过地面,又抬头看向岩壁轮廓。
风掠过耳际,吹动一片枯叶。
那人微微侧头,似有所觉。
就在这一瞬,陈无涯猛然翻身滚出岩后,右腿蹬地发力,身形暴退。他没有直线奔逃,而是以“错劲·反流步”折冲前行——步伐扭曲,忽左忽右,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每一拐都打破追击者的预判节奏。
身后一声低喝:“有人!”
三道黑影立即跃起,齐齐追来。
他一边疾退,一边迅速估算距离。从乱石坡到西墙三百步,再往前就是赵天鹰布防的伏击圈。只要把这些人引过去,火网一起,插翅难飞。
但他不能跑得太顺,也不能太快。
追兵中最前方那人已逼近至十步之内,刀鞘撞上腿侧发出脆响。陈无涯突然一个急停,转身甩手,三枚铁钉破空而出,分别射向对方咽喉、胸口与膝窝。
那人横臂格挡,铁钉钉入袖中,身形略滞。
另两人从两侧包抄,一人拔刀直刺,刀锋直取肩窝;另一人跃起半空,腿影扫向头颅。
陈无涯不退反进,低头钻入刺刀下方,左肩撞向对手肋下,同时右手布带扬起,缠住空中踢来的脚踝,顺势一扯。
那人失衡坠地,滚出两圈才稳住身形。
剩下两人稍顿,随即再度扑上。
他不再纠缠,转身继续奔逃,脚步却有意偏向左侧——那是火油槽尚未覆盖的盲区。他知道敌人会跟上来,也会因此错过最早的警报触发点。
身后足音急促,三人紧咬不放。
他穿过一片矮灌木,枝条刮过手臂,留下几道细痕。前方已能看到西墙轮廓,灯笼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晃动。巡哨的身影正在墙头来回走动, unaware 身下野地里的杀机。
还有百步。
他放缓速度,故意让脚步声清晰起来。
追兵果然加速。
就在最前面那人即将伸手抓到他后领时,陈无涯猛地拐入一道土沟,贴着沟壁滑行数尺,然后骤然止步,背靠沟沿,屏息凝神。
三名黑衣人冲过沟口,继续向前追了十余步,才发现目标消失。
一人低声咒骂:“丢了?”
“不可能。”另一人环顾四周,“他就在附近。”
三人开始分散搜寻,一人往回走,脚步踩在干草上发出沙沙声。
陈无涯贴着沟底,慢慢抽出腰间短剑。剑身不长,但足够近身一搏。他记得赵天鹰说过,西墙外五十步内设有暗桩,只要触发机关,埋伏就会启动。
他不能再等。
猛然跃出沟底,直冲最后一名落单的黑衣人背后。那人反应极快,听风辨位,转身挥刀。
刀锋劈下,陈无涯不挡不闪,反而迎着刀势踏进一步,左手布带缠住对方手腕,右肩狠狠撞向其肘关节。
咔的一声轻响,那人痛哼一声,刀几乎脱手。
另外两人闻声折返,疾冲而来。
他松开布带,抽剑横扫,逼退正面之敌,然后转身就跑。这一次,他全力冲刺,脚步砸在地上,激起一串尘烟。
身后三人穷追不舍。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墙头巡哨终于察觉异样,有人高声喝问:“谁在那里?”
无人应答。
陈无涯冲过最后一段平地,眼看就要抵达伏击圈边缘。他抬起右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圆——这是约定的信号。
墙头火把突然晃动两下。
他知道,陷阱已经准备好了。
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他回头一瞥,只见那名最先追他的黑衣人竟已拉近距离,手中多了一柄短弩,箭头对准他的后心。
弩弦绷紧的声音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