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伴随着马科斯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以及静脉输液管中液体滴落的微弱节拍。餐馆外,暴雨的喧嚣依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冲刷干净,也将“龙宫”内外发生的一切血腥与秘密暂时隔绝。
陆少华没有开灯,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靠在墙边,耳朵警惕地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他的目光在黑暗中依然锐利,不时扫过窗户和门口,确保他们的临时避难所没有被发现。高度的警觉性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成为了一种本能。
索菲亚瘫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双手依旧因为之前的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看着地上那个模糊的人影——不久前还嚣张跋扈的“疯狗”马科斯,此刻却像一摊烂泥般躺在那儿,生死一线。她又看向黑暗中陆少华那挺拔而沉静的轮廓,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丝恐惧。今晚她所见到的,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餐馆老板、甚至一个“能打”的人该有的范畴。那精准冷酷的手术,那远超常人的专业设备,那面对枪伤和死亡时的绝对冷静……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无法想象的背景。
“老…老板…”索菲亚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他…他会死吗?”
陆少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平稳得听不出情绪:“失血太多,子弹可能造成了肠道穿孔,引发腹膜炎的风险很高。现在只是暂时稳住。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他的体质和后续有没有感染。”
他的分析冷静而专业,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在陈述病例,而不是在谈论一个刚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黑帮分子。这种超然的客观,反而让索菲亚更加确信,眼前这个男人绝非寻常。
就在这时,地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马科斯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麻药的效果正在逐渐消退,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但比剧痛更让他心悸的,是眼前的黑暗和陌生的环境。记忆如同碎片般涌入脑海——背叛、伏击、枪声、逃亡……
“呃…这…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锣。他试图移动身体,但腹部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瞬间放弃,只能无力地躺了回去。
“别动。”一个冷静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说的是流利的西班牙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马科斯艰难地转动眼球,在适应了黑暗后,隐约看到了站在旁边的陆少华的身影。他愣了几秒钟,记忆终于连贯起来——是那个中国厨子的餐馆!自己竟然逃到了这里!
“是…是你?”马科斯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复杂的情绪。他记得自己踉跄闯入,记得对方迅速关门关灯,记得那专业得令人心惊的救治过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超出他的认知。
“感觉怎么样?”陆少华蹲下身,用手电筒的光束快速检查了一下马科斯的瞳孔反应和伤口包扎处是否有新鲜渗血。他的动作熟练而自然。
“疼…像他妈的地狱…”马科斯龇牙咧嘴,但眼神却死死盯着陆少华,“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哪个部队出来的?”
这个问题直击核心。马科斯自己就在刀口上舔血,见过无数狠角色,但他从未见过一个厨子能有如此精湛的战地救护技能,以及那种只有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才有的冷静气质。那绝不是普通退伍兵能有的水平。
陆少华的手电光在马科斯脸上停留了一瞬,照亮了对方探究和震惊的眼神。他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谁干的?海湾集团?”
马科斯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恨意,但随即又被虚弱取代。“是…是‘毒蝎’巴尔加斯…那个杂种…他背叛了赫克托先生…联合海湾集团的人…设了埋伏…我们…我们的人几乎全完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每说几个字都要喘口气。
陆少华心中了然。内部分裂,外部强敌,赫克托集团果然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他救下马科斯,等于是在某种程度上站了队。
“赫克托先生呢?”陆少华继续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如果赫克托已经死了,那他救下马科斯的价值将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马科斯摇摇头,眼神中透出担忧和不确定:“不知道…混战中…我们被打散了…我中枪后…拼命逃了出来…赫克托先生…希望他没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体力明显不支。
陆少华不再多问。他拿出水壶,凑到马科斯嘴边,小心地喂了他几口水。这个细微的举动,让马科斯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在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黑帮世界里,这种不带功利性的照顾极为罕见。
“谢谢…”马科斯咽下清水,喉咙舒服了一些,他看着陆少华,语气复杂地说道,“我…我欠你一条命,中国人。我马科斯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恩怨分明。”
陆少华淡淡地回应:“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这里不安全,你需要尽快转移。”
“转移?”马科斯苦笑一下,他现在连动一下都困难,能转移到哪里去?外面到处都是想要他命的人。
陆少华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平静地说:“我这里有个地下室,还算隐蔽。你先在那里养伤。等风头稍微过去,再想办法联系赫克托先生的人。”
他没有提出任何条件,没有索要回报,只是提供了一个看似最合理的解决方案。这种不趁火打劫的姿态,反而让生性多疑的马科斯更加感到意外和…一丝触动。
在生死关头,是这个他曾经轻视、甚至试图施压的中国人,毫不犹豫地救了他,给了他一线生机。而且,对方展现出的能力和资源,远远超乎他的想象。这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厨子,而是一个深不可测、值得敬畏的角色。
马科斯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郑重地说道:“华哥…以后,我这条命,算你一半。在蒂华纳,只要有我马科斯在,没人敢再轻易动你的‘龙宫’。”
这声“华哥”,以及这句承诺,标志着一个重要的转变。它代表着马科斯个人对陆少华的认可和初步的忠诚,这种基于救命之恩的纽带,有时比利益结合更加牢固。
陆少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需要的不是空洞的承诺,而是实际的利益和安全的保障。但马科斯的表态,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索菲亚,”陆少华转向一直安静待着的女孩,“帮我一下,我们把他抬到地下室去。”
索菲亚连忙起身,尽管心里还有些害怕,但她知道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抬起沉重的马科斯,一步步向着厨房后面那个被伪装成储物间的秘密地下室入口挪去。
在这个过程中,马科斯虽然剧痛难忍,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陆少华手臂上传来的沉稳力量,以及那份不容置疑的控制力。他更加确信,这个中国人,绝对是一条潜藏在浅滩的巨龙。
将马科斯安置在简陋但相对安全的地下室临时床铺上,重新检查了伤口和输液,陆少华才稍微松了口气。他叮嘱索菲亚守在上面注意动静,自己则留在下面,继续观察马科斯的情况。
黑暗中,两个男人都没有再说话。马科斯在疼痛和疲惫中昏睡过去,而陆少华则靠墙坐着,闭目养神,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救下马科斯,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机遇。他不仅获得了马科斯个人的感激和初步信任,更重要的是,他拥有了一个直接通往赫克托集团核心的渠道和一个重要的筹码。当赫克托缓过气来,得知是自己救了他的得力干将,这份人情将价值连城。
然而,风险也同样巨大。海湾集团和叛徒“毒蝎”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可能正在全城搜捕马科斯。一旦被发现马科斯藏在这里,“龙宫”将瞬间成为众矢之的,面临灭顶之灾。
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快强化餐馆的防御,并设法与赫克托的残余势力取得联系。这场暴雨,既是掩护,也可能拖延了救援的时间。
陆少华睁开眼,看向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眼神深邃。蒂华纳的棋局,因为今晚的意外,已经被彻底打乱。而他,这个原本只想偏安一隅的“厨子”,已经被迫坐上了牌桌,手持一张刚刚获得的、充满变数的“信任”牌。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初步的信任已经建立,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