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仓库改造工程的喧嚣,如同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在蒂华纳这个偏僻街区激起层层涟漪。每天清晨,当陆少华推开加固过的铁门,总能感受到几道目光从不同方向投来——好奇的、审视的、甚至带着明显敌意的。
最先露面的是街对面的杂货店老板娘玛尔塔。这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总是借口送柠檬水或玉米饼,实则探着头往院内张望。
“中国人也吃玉米饼吗?”她第三次来访时试探着问,眼睛却盯着工人们安装的防弹玻璃。
陆少华接过食物,多付了钱,用流利的西班牙语回答:“美食没有国界,玛尔塔女士。谢谢你的关心。”
玛尔塔惊讶于他标准的发音,讪讪离去,但第二天又会带着新的借口出现。
更令人警惕的是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他们三五成群地蹲在街角,穿着宽大的篮球服,露出腰间的刺青和别着的手枪柄,眼神浑浊而危险。
“嘿,中国佬!”一个绰号“短吻鳄”的黄发青年某天拦住了采购归来的陆少华,“你这地方不错嘛,需要人看场子吗?”
陆少华平静地打量对方,注意到他腰间别着的9毫米手枪和虚浮的脚步——只是个底层小混混,可能帮当地毒贩跑腿送货。
“我已经雇了保安。”陆少华不动声色地侧身绕过,右手随时准备抽出后腰的匕首。
“你会后悔的!”青年在他身后喊道,“这街区可不安全!”
真正的考验在一个周五下午到来。三个骑着摩托车的男子停在工地前,引擎轰鸣着没有熄火。为首者戴着墨镜,脖颈上的金链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是当地一个小毒枭的手下,人称“秃鹰”。
工人们顿时紧张起来,卡洛斯悄悄握紧了锤子。
“听说来了个中国厨子?”秃鹰摘下墨镜,露出刀疤纵横的脸,“生意不小啊,需要保护吗?”
陆少华从屋内走出,手上还拿着水平仪。他刻意穿着沾满油漆的工作服,显得像个普通工匠。
“只是个小餐馆,”他谦逊地说,“混口饭吃。”
秃鹰嗤笑一声,摩托车绕着他缓缓转圈:“在蒂华纳,吃饭要先交餐费。每周一千美元,保你平安。”
这是赤裸裸的勒索。陆少华眼角余光瞥见街对面窗帘晃动——玛尔塔和其他邻居都在暗中观察,等待他的反应。
“我只是个厨子,挣不了那么多。”陆少华计算着距离,三人都有武器,但站位分散,如果突然发难,他有把握在五秒内制服秃鹰,但会暴露实力。
秃鹰突然加速,摩托车前轮猛地抬起,向陆少华撞来。这是一个试探,也是羞辱。
就在车轮即将撞上的瞬间,陆少华看似笨拙地向后踉跄,手中的水平仪“意外”脱手——精准地砸在摩托车前轮上。
“砰”的一声,摩托车失控倒地,秃鹰狼狈地摔在尘土中。他的两个同伴立即掏枪,但陆少华已经举起双手,一脸惶恐。
“对不起!对不起!手滑了!”他急忙上前搀扶,手指看似无意地按在秃鹰的颈动脉上——一个隐秘的警告。
秃鹰脸色骤变,他感受到了那瞬间的压力和死亡威胁。这个中国人绝不简单。
“走着瞧!”秃鹰推开他,扶起摩托车,带着同伙悻悻离去。围观的邻居们失望地缩回头,没看到预期的流血冲突。
然而陆少华知道,这只是开始。
随后的日子里,各种小麻烦接踵而至:建材半夜被偷,轮胎被扎破,甚至有人在围墙外撒尿挑衅。陆少华始终隐忍,只是暗中加强安保——安装了隐蔽摄像头,设置运动传感器,每晚亲自巡逻。
他逐渐摸清了这个街区的权力结构:玛尔塔是街坊的眼线,向各方出售信息;“短吻鳄”这类小混混受雇于秃鹰,而秃鹰则隶属于一个叫“海湾帮”的地方团伙,控制着附近的毒品零售。
最让陆少华注意的是一个总是坐在屋顶抽烟的老头。他从不靠近,但每天都在观察,眼神锐利如鹰。卡洛斯告诉他,那老头叫埃米利奥,曾是革命制度党的老警察,退休后成了各方势力的“顾问”——也就是收钱办事的中间人。
一周后,埃米利奥终于露面。他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进院子,仿佛只是散步路过。
“防弹玻璃不便宜,”老头开门见山,眼睛扫过正在安装的钢制大门,“餐厅需要这个?”
陆少华递上一支中国香烟:“安全第一。老先生有事?”
埃米利奥接过烟,嗅了嗅:“好烟。我是来给你省钱的——每周给秃鹰五百,给我两百,我保证他们不再骚扰你。”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费,更聪明,更隐蔽。
陆少华假装思考,然后摇头:“我只是小本生意,付不起。”
老警察眯起眼睛:“那你付得起医院账单吗?或者棺材钱?”
空气瞬间凝固。工人们停下手中的活,卡洛斯悄悄摸向钢筋。
陆少华却笑了。他靠近老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1979年,你在墨西哥城特种警察部队受训,教官是阿根廷人卡洛斯·阿尔贝托。结业考核时,你因右膝旧伤未能完成攀爬项目。”
埃米利奥瞳孔骤缩,手杖“啪嗒”落地——这是被封存的档案,外人绝无可能知晓。
“我有个朋友曾在那受训,”陆少华轻声道,“提起过有个老警察很擅长‘调解纠纷’。”
这当然是谎言。陆少华在特种部队时研究过墨西哥警察体系,偶然见过老档案照片。这是一场精心计算的赌博。
老人弯腰捡手杖时,手在微微颤抖。再抬头时,脸上已带上敬畏:“您...需要什么样的‘调解’?”
“和平共处,”陆少华塞给他一叠钞票,“告诉秃鹰,我每月给他三百,但我的客人不受骚扰。你拿一百,负责传达消息。”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埃米利奥点头离去,背影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当天傍晚,秃鹰的人送来一箱啤酒——“邻里和睦的礼物”。陆少华收下酒,回赠一袋中国茶叶,默契达成。
工人们松了口气,卡洛斯好奇地问:“老板,你怎么说服他们的?”
陆少华望着远处屋顶——那里已不见埃米利奥的身影。“在这地方,信息比子弹管用。”他淡淡地说。
夜幕降临,陆少华在新安装的监控屏幕前观察街区。秃鹰的人在路口设了岗,显然是收到了指令;玛尔塔的杂货店提前关门;“短吻鳄”和其他小混混不见踪影。
他成功通过了第一次考验,用情报和心理战避免了暴力冲突。但代价是更深地卷入地方的权力网络——现在他是交保护费的商户,也是埃米利奥的“特殊客户”。
电脑屏幕上,加密信息闪烁。老金的警告:“海湾帮与赫克托集团有关联,小心。”
陆少华关闭通讯,凝视着黑暗中闪烁的街灯。他正在编织一张复杂的网,既是猎物也是猎手。在这个边境城市,每个目光都有价格,每个微笑都藏着刀刃。
而他的龙宫,尚未开业,已经陷入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