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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颜将那封手写的家书投入墨绿色邮筒后,日子便恢复了往常的节奏。秋意渐浓,窗外的梧桐叶已落了大半,剩下光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季晨熙依旧每天上学、放学,在他的“小学战区”里继续着他的“侦察”与“学习”,偶尔会在“每日汇报”时,对着爸爸的照片提一句“妈妈给爸爸写信了”,小脸上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但很快又被新的功课和趣事所冲淡。对小孩子而言,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期待也容易被眼前的新鲜所覆盖。

然而,对于楚颜而言,那封寄出的信,却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曾平息。每当夜深人静,处理完基金的事务邮件,她总会不自觉地看向书桌抽屉——那里锁着弹壳卡片和木尺,也锁着她那份沉甸甸的牵挂。她计算着信件的路程,想象着它如何在颠簸中穿越山川河流,最终抵达那个她不知具体方位、却无比惦念的地方。这种等待,没有即时通讯的便捷,却也因此更添了一份古老的、郑重的意味,仿佛情感在时间的发酵中,变得更加醇厚。

大约在信寄出两周后的一个深夜。初冬的第一场寒流悄然南下,窗外风声呼啸,刮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楚颜因为惦记着一个被投项目的季度财报,在书房工作到很晚。当她终于合上电脑,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准备起身回房休息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上那部平时极少使用的、带有物理加密功能的红色传真机。

就在这时,那台安静得几乎被遗忘的机器,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不同于普通电话铃的、低沉的“嘀”声,随即,指示灯由绿转红,开始缓慢地闪烁,进纸轮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一张薄薄的纸张被缓缓吐了出来。

楚颜的心猛地一跳,睡意瞬间全无!这部加密传真,是极少数紧急情况下才会启用的联络渠道,关联的号码屈指可数!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一步跨到传真机前。纸张已经完全吐出,上面没有任何常见的传真抬头或格式,只有一片空白。不,不是完全空白。在纸张的正中央,只有一行字。那不是打印体,而是……手写体!是用那种极细的、似乎因为仓促或条件所限而有些断断续续的蓝色圆珠笔字迹,笔画带着一种熟悉的、刚劲却略显潦草的力道,深深地刻在纸纤维里。

那行字,只有简单的五个汉字:

【信已收到。安好。勿念。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没有日期。简洁、冰冷,像一道战时电文。

然而,就在这行字的下方,几乎紧贴着纸张底边的地方,还有一样东西——那不是字,而是一个用同样的蓝色圆珠笔,极其用力地、反复涂抹勾勒出的、一个简笔画。画的是一个火柴人般的小小身影,头上戴着夸张的、有两只耳朵的帽子(或许是模仿儿童画中的兔子帽?),火柴人的一只手臂高高举起,似乎在挥舞着一面……三角形的、小小的旗子?线条幼稚、笨拙,甚至有些扭曲,与上面那行冷硬的字迹格格不入,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

楚颜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纸张,微微颤抖起来。她认得那笔迹,是季诚的!尽管潦草,但那笔锋的走向,那股力透纸背的劲道,她绝不会认错!他收到了信!在这样一个深夜,在不知何处的风雪哨所或简陋营房里,他用这种最原始、最不安全却可能是在极端条件下唯一可行的方式,回复了她!

“信已收到。安好。勿念。”——这六个字,像石头一样砸在她心上。他收到了家的消息,知道她和孩子都好,这便是他全部的需要和安慰。而他报以的,同样是“安好”二字。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背后藏着多少她无法想象的艰辛、危险与忍耐?他让她“勿念”,可这深夜传来的、带着寒风气息的只言片语,又如何能让她不念?

她的目光,久久地、贪婪地停留在那个笨拙的简笔画上。那个挥舞着小旗子的火柴人……是晨熙!一定是!他是在用这种只有他们一家人才懂的方式,回应着儿子!是在告诉儿子,爸爸看到了他的成长,爸爸在想他!这笨拙的一笔一划,胜过千言万语,瞬间击溃了楚颜所有的心理防线。

眼泪毫无预觉地涌出,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传真纸上,晕开了那蓝色的笔迹。她紧紧攥着这张单薄的纸,仿佛握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窗外是呼啸的北风,屋里只亮着一盏孤灯,她却感觉有一股巨大的暖流,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和长久以来的担忧。

她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是刚刚结束一场恶战,还是正在冰天雪地里潜伏?她不知道这封“传真”穿越了怎样的阻隔才抵达这里。她只知道,他还活着,他收到了家的讯息,他在想着他们。这就够了。

楚颜小心翼翼地将传真纸从机器上取下,用干净的软布吸干上面的泪痕,然后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上锁的抽屉。她将这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与弹壳卡片、木尺放在了一起。这三样东西,共同构成了一份无声的、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坚定的契约——关于守护,关于等待,关于爱。

她没有立刻去告诉儿子。让这份深夜的回应,先在她心里沉淀一晚。这份来自远方的、穿越风雪的“信号”,是她独自珍藏的温暖,也是支撑她继续前行的力量。

这一夜,楚颜睡得格外安稳。她知道,在那遥远的风雪哨所,也有一颗心,正借着这微弱的电波,与她的心跳动着相同的节奏。家书抵万金,而这深夜的“传真”,价值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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