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笔尖的墨点在粗糙的纸面上洇开,像一滴凝固的污血。那股没来由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店内。清音姐依旧闭目调息,脸色在烛光下显得透明,九安哥守在一旁,身形如岳,目光警惕。一切似乎都与片刻前无异。
可那股寒意,却如同跗骨之蛆,黏在她的背脊上,挥之不去。她放下笔,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指,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柜台下那个上了锁的特制木匣上。
是错觉吗?她总觉得,那木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就在她疑神疑鬼之际,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童稚哭泣声,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深处炸响!
那哭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意识,充满了无尽的委屈、恐惧,以及一种被放大到极致的、扭曲的怨毒!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的灵魂。
“啊!”苏曼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捂住耳朵,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曼曼!”谢九安反应极快,一个箭步跨到她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锐利如电,瞬间锁定那个木匣。“怎么回事?”
林清音也猛地睁开眼,虽然虚弱,但感知仍在。她清晰地捕捉到一股浓郁、尖锐、带着强烈污染性的童稚怨念,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木匣的缝隙中疯狂涌出!那怨念比之前强烈了数倍不止,并且充满了攻击性,不再是单纯的沉寂,而是主动地、恶毒地侵蚀着周围的一切!
“是那个娃娃!”林清音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它的怨念被引动了!在攻击曼曼的心神!”
谢九安眼神一寒,想也不想,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剑气就要斩向那个木匣,意图强行摧毁这作祟的源头。
“别!”林清音急忙阻止,“强行毁掉,凝聚的怨念瞬间爆发,曼曼首当其冲,神魂会受重创!”
谢九安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指间剑气吞吐不定,显示出他内心的焦灼与愤怒。他看着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不住颤抖的苏曼,一股狂暴的戾气几乎要冲垮理智。他恨这些诡物,恨它们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在意的人!
苏曼此刻正身处炼狱。那尖锐的哭泣声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与之伴随的,是更加清晰、也更加可怕的画面——她被遗弃在黑暗冰冷的角落,被灼热的火焰吞噬,被浑浊的河水淹没,最后,是那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滴落在脸上,还有一个充满恶意的大笑声……这些原本属于娃娃的经历,此刻正如同她亲身经历一般,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试图将她的恐惧和痛苦同化,拖入那无尽的怨毒深渊。
“不……不是我的……走开……”苏曼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但那股怨念如同附骨之疽,无孔不入,她的意识像狂风中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她感到自己的思维正在变得混乱,一种想要毁灭、想要尖叫、想要将周围一切都染上同样痛苦的恶意,正悄然滋生。
“曼曼!守住本心!”林清音强撑着站起来,走到苏曼身边,伸出手指想要点向她的眉心,以自身残存的精神力助她稳定。但她此刻的状态实在太差,指尖的白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刚触碰到苏曼的皮肤,就被那狂暴的怨念冲散,反而让她自己一阵气血翻涌,踉跄了一下。
谢九安连忙扶住林清音,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嘴角溢出的一丝鲜红,心如刀绞,眼中的赤红又深了几分。他空有一身力量,此刻却投鼠忌器,这种憋闷感几乎让他发狂。
就在这危急关头,后院猛地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整个杂物房都塌了一般!一股比之前更加混乱、更加暴戾,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找到猎物的兴奋感的黑暗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前厅的防护之上!
是墨渊!而且,他似乎也被这突然爆发的、充满“营养”的童稚怨念所吸引,体内的“蛊神”意志变得更加躁动不安!
前厅之内,苏曼濒临崩溃,林清音摇摇欲坠,谢九安怒发冲冠;后院之外,墨渊(或者说他体内的东西)虎视眈眈。
而那始作俑者的红肚兜娃娃,在木匣中仿佛活了过来,空白脸庞上那狰狞的笑痕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扭曲着,更加浓郁的怨毒之气从中弥漫开来,它不再仅仅满足于侵蚀苏曼,那无形的怨念触须开始向着虚弱的林清音,甚至是气息强大的谢九安试探性地缠绕过去!
它要将所有人的恐惧和痛苦,都变成它的食粮!
“清音姐……九安哥……”苏曼在意识的狂潮中,依稀能看到林清音嘴角的血迹和谢九安眼中的赤红,一股强烈的自责和不愿拖累他们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堤坝,死死抵挡着那要将她淹没的怨毒。“对不起……是我……没用……”
这微弱却真挚的意念,如同黑暗中闪烁的星火,让几乎要彻底沉沦的意识,抓住了一丝微光。
林清音感受到苏曼那不愿放弃的挣扎,心中又痛又急。她猛地看向那个被符箓封印的八音盒。静默……极致的静默……能否压制这极致的怨念喧嚣?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几乎在她动念的瞬间,心口那沉寂的空洞,与八音盒之间那低沉的共鸣,陡然增强!仿佛两个深渊彼此呼应。
“九安!”林清音用尽力气喊道,“把八音盒的封印……揭开一角!对着木匣的方向!”
谢九安虽不明所以,但对林清音的信任压倒了一切。他毫不犹豫,并指如剑,精准地在那金色符箓的边缘划开一道细微的缺口!
嗡——
没有声音,却有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绝对的“静默”之力,如同无形的波纹,以那道缺口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这股力量掠过蜷缩的苏曼,她脑海中那尖锐的哭泣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骤然衰减了大半,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那可怕的冲击力却大大减弱,让她得以喘息。
这股力量掠过那弥漫的怨念触须,那些无形的、恶毒的丝线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退缩,发出无声的“嘶嘶”哀鸣。
这股力量甚至穿透墙壁,波及到后院。那原本因为感受到“美味”怨念而兴奋躁动的黑暗气息,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猛地一滞,那兴奋感被强行打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般的、更加狂怒的混乱。
有效!
然而,被揭开一角封印的八音盒,那灰白色的光晕也变得浓郁起来,盒盖上的彩绘玻璃中,那对共舞的男女剪影仿佛活了过来,舞姿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它不再仅仅被动地吸收,那静默的领域开始主动地、缓慢地扩张,不仅针对怨念,也开始悄然吸纳起苏曼残存的恐惧、林清音的虚弱、谢九安的愤怒……
它以静默,吞噬着一切。
危机,并未解除,只是从一种疯狂,转向了另一种更深沉、更诡异的威胁。
渡厄当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释放八音盒,可以暂时压制娃娃的怨念,但自身也可能被这无声的深渊缓慢吞噬;不释放,苏曼可能彻底被怨念摧毁。
苏曼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眼神涣散,显然受了不小的冲击,但总算暂时脱离了被同化的边缘。她看着那散发着灰白光晕的八音盒,又看看锁着娃娃的木匣,最后看向脸色苍白的林清音和紧绷的谢九安,一种混合着后怕、无力,以及一丝不甘的火焰,在她眼底燃起。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做点什么,真正能帮上忙的事情,而不是一次次地成为被保护、被拯救的负担。
而远方的密室内,南洋降头师看着法坛中央那微微震颤、似乎受到某种干扰的稻草人,皱紧了眉头,再次将一口精血喷在黑色钉子上。
“哼,有点门道……但‘阴童’之怨,岂是那么容易平息的?我看你们能撑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