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一点点漫过实验室的窗台。林栋盯着屏幕上的演示视频时间轴，指尖在剪辑软件的轨道上拖动着——抗干扰测试的画面需要压缩三秒，才能在五分钟内完整呈现所有关键数据。桌角的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鼠标的移动轻轻晃动，像个沉默的伙伴。
“这里的字幕错了，”袁姗姗抱着笔记本电脑凑过来，屏幕上是她刚整理好的测试数据图表，“‘双磁环干扰抑制比’写成‘单磁环’了，得改过来。”她的指尖点在屏幕右下角，那里有个小小的红色批注，是她惯用的标记方式。
林栋放大视频轨道，果然在字幕图层里找到了错误。“谢了，”他拖动鼠标修改文字，“刚才剪振动测试画面时走神了，没注意看字幕。”他抬头时，发现袁姗姗的眼镜片上沾着点灰尘，像落了颗细小的星星，“眼镜该擦了，等下看数据要眼花的。”
袁姗姗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声音有点闷：“谁让某人把视频背景色调成深蓝色，图表里的浅蓝色曲线差点看不清。”她重新戴上眼镜，目光落在屏幕上，“把背景换成浅灰吧，专业评审会的演示，配色得严谨点。”
“听你的。”林栋点开调色面板，把RGb数值从“0,0,139”改成“240,240,240”，画面瞬间清爽了许多。他忽然笑了，“以前在雪湖做课件，你也总嫌我用大红大绿的配色，说像年画。”
“本来就是，”袁姗姗翻出手机里存着的旧照片——那是他当年用powerpoint做的《溪流温度监测》课件，红色的曲线在黄色背景上跳跃，确实有些刺眼，“你看这配色，现在看还是觉得辣眼睛。”
林栋的脸颊有点发烫，伸手想抢手机，却被袁姗姗灵活地躲开。她把手机往口袋里塞时，带出了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露出姜小龙歪歪扭扭的字迹：“明早八点评审会，记得带U盘备份演示视频，王组长说要借咱们的投影设备——别信他的！”
“姜小龙这字，比你的代码还乱。”袁姗姗笑着把纸条铺平，“不过提醒得对，得准备三个备份，U盘、移动硬盘、云端各存一份，免得临场出问题。”她忽然想起什么，“张教授说评审专家里有位是电磁兼容领域的泰斗，咱们抗干扰测试那块要准备得更细点，说不定会被问很深的技术细节。”
林栋调出抗干扰测试的原始数据，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我把磁环的磁导率曲线、Rc滤波器的幅频特性都整理成附录了，打印出来带过去，万一专家问起能直接翻给他们看。”他忽然起身，“你盯着视频渲染，我去打印室把材料打出来，顺便看看姜小龙那家伙把评审用的传感器样品准备好了没。”
袁姗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忽然觉得实验室的空气安静得有些异常。台灯的光晕落在剪辑软件的时间轴上，红色的播放头像秒针一样缓缓移动，把抗干扰测试的画面切成一帧帧细碎的光影——其中有一帧，是林栋低头套磁环的侧影，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被她悄悄设成了关键帧。
打印室的打印机“咔哒咔哒”地吐着纸，林栋站在旁边等，目光落在窗外的篮球场。姜小龙正和几个同学打球，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隔着玻璃传进来，闷闷的像心跳。他忽然想起下午姜小龙说的话：“姗姗姐偷偷在你打印的论文里夹了片桂花书签，说是从雪湖带来的。”
手伸进口袋摸了摸，果然触到片薄薄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是片干制的桂花叶，边缘已经有些发脆，却还留着淡淡的香气。林栋把书签夹回资料里，指尖摩挲着叶片的纹路，忽然觉得打印机吐出的纸张都带着点甜香。
“栋哥！资料打好了没？”姜小龙抱着个防震箱跑进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样品准备好了，三组传感器，每组都贴了编号，保证评审时拿出来整整齐齐的。”他凑近看打印机，“这附录做得够详细啊，连磁环的居里温度都写上了，专家看了肯定觉得咱们专业。”
“多准备点总没错。”林栋把打印好的资料整理成三份，用文件夹夹好，“样品放哪儿了？我得再检查一遍，别到时候接线松动。”
“在实验室的展示盒里，”姜小龙擦了把汗，“姗姗姐说要垫点红色丝绒，显得正式点。对了，她还在每个样品旁边放了张小卡片，写着测试数据的核心指标，比你那堆密密麻麻的表格看着清楚。”
林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回到实验室时，果然看到展示盒里铺着层暗红色的丝绒，三个传感器样品整齐地排列着，每个旁边都有张白色卡片，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振动测试：20-2000hz无异常”“温循测试：-40c至60c误差≤0.3%”……最底下那张卡片上，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渲染好了？”林栋把资料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屏幕上——视频的最后一帧，是三个传感器样品的特写，背景是雪湖的溪流，被袁姗姗用特效合成得浑然一体。
“嗯，”袁姗姗把视频导进U盘，“加了段背景音乐，是用传感器的输出信号转换成的音频，高低频干扰被过滤后，听起来像段挺柔和的调子。”她点开播放键，实验室里立刻响起段起伏平缓的旋律，像风吹过溪流的声音。
林栋的目光落在展示盒里的传感器上，忽然说：“明天评审，你紧张吗？”
袁姗姗正在给U盘做病毒扫描，闻言顿了顿：“有点，但更多的是期待。”她抬头时，台灯的光刚好落在她眼底，“毕竟是咱们熬了那么多夜做出来的东西，就算最后评不上重点项目，我也觉得挺骄傲的。”
“肯定能评上。”林栋的语气很笃定，“从雪湖的简易水温计到现在的高精度传感器，咱们一步一步做过来的，数据不会说谎。”他拿起一个传感器样品，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你看这焊点，比第一次在雪湖焊的整齐多了。”
“那是因为你总嫌我焊的像‘蜘蛛网’，逼着我练了半个月。”袁姗姗笑着说，伸手接过传感器放回展示盒，“明天穿什么衣服？张教授说要正式点，总不能还穿白大褂吧？”
“我妈寄了件新衬衫，”林栋说，“浅蓝色的，应该还行。你呢？”
“穿那条深蓝色的连衣裙吧，”袁姗姗的声音低了些，“上次去潘家园淘古籍时穿的那条，你说看着挺精神的。”
姜小龙抱着评审用的投影仪走进来，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哟，还讨论起穿什么了？这是准备把评审会当约会啊？”他把投影仪往桌上一放，“放心，我明天穿我爸送的西装，保证把你们衬得像俩首席科学家。”
林栋和袁姗姗异口同声地说了句“幼稚”，却都没忍住笑。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实验室的灯却亮得像白昼，把三个年轻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讨论的动作轻轻晃动，像幅生动的剪影画。
视频最终渲染完成时，已经快十点了。林栋把三个备份设备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放进包里。袁姗姗则把传感器样品展示盒小心翼翼地放进防震箱，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姜小龙负责把投影仪和笔记本电脑的连接线整理好，用扎带捆成整齐的一束。
锁实验室门的时候，林栋忽然发现门后的白板上还留着最初的传感器设计草图，旁边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名字。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照片里的草图在走廊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白，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走了。”袁姗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手里拎着的资料袋轻轻晃了晃。
“嗯。”林栋把手机塞回口袋，跟上她的脚步。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姜小龙走在后面，看着他们偶尔碰到一起的肩膀，忽然觉得评审会的结果好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从雪湖的溪流边到实验室的操作台，这两个人的影子，始终都离得那么近。
夜风带着点凉意吹进走廊，林栋闻到袁姗姗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和口袋里的书签味道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雪湖的桂花节，薛老说过：“桂花要开得密，酿出的酒才香。”此刻身边的人，像株沉默的桂树，把所有的心意都藏在细密的枝叶里，只在晚风里，悄悄透出点甜香。
明天的评审会像块悬在头顶的倒计时牌，而此刻走廊里的脚步声、彼此间偶尔的对视、资料袋里纸张的摩擦声，却比任何评审结果都更清晰动人。林栋知道，有些数据不需要打印在纸上，有些曲线不需要呈现在屏幕上，它们藏在桂花书签的纹路里，在剪辑视频的关键帧中，在并肩走过走廊的影子里，早已悄然升温，长成最珍贵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