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教室窗外的梧桐树叶大片大片地变得金黄，偶有一阵凉风掠过，便扑簌簌地落下一场叶雨。初三的学习节奏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齿轮，一刻不停地向前滚动，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试卷、测验、模拟考，成了生活的常态。
在这种高强度的压力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变得更加微妙和紧密。林栋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和吴小燕之间，某种东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这种变化，细微却无法忽视。
以前讨论问题，吴小燕的目光总是专注地落在题目或草稿纸上，语气平静客观。但现在，林栋时常能感觉到，那道清澈专注的目光，会偶尔从纸面移开，落在他的侧脸、他演算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或是他讲解时下意识比划的手势上。当他有所察觉抬眼望去时，那目光又会像受惊的小鹿般倏地躲开，只留下微微泛红的耳根和故作镇定的表情。
发下来的试卷或作业本，如果是林栋比她分数高，她不再仅仅是简单地道贺或讨论错题，有时会小声嘟囔一句：“这道题我明明会做的，太粗心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追赶甚至超越他的好强，以及……一丝希望得到他回应的小小期待？
课间他去接水，回来时经常会发现桌角多了一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水果糖，或者一块小饼干。问起来，她总是轻描淡写：“哦，我妈非要塞给我的，我不爱吃甜的，给你吧。”
甚至有一次，他因为前一天晚上在修理棚帮忙到很晚，第二天早自习忍不住打了个盹。醒来时，发现身上披着一件眼熟的、带着淡淡洗衣粉清香的女式外套。而外套的主人，正坐在前排，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那白皙的后颈，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林栋不是木头。两世为人的阅历，让他比真正的少年更能敏锐地捕捉到这些细微的信号。他心里如同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层异样的涟漪。
平心而论，吴小燕是个很好的姑娘。聪慧、沉静、努力，长得也清秀耐看，是很多青春期男生会偷偷关注的对象。面对她这些不着痕迹的示好，说内心毫无波澜，那是假的。
但他更多的感觉是……一种混合着无奈、歉然和高度清醒的复杂情绪。
“唉，青春期……”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女孩的心思总是比男生细腻敏感，发育也更早一些。或许是自己重生后，因为营养跟上（虽然依旧清贫，但母亲总会想办法给他加点餐）和坚持锻炼，身体抽条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副豆芽菜般的瘦弱模样，胳膊有了肌肉线条，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加上那份远超同龄人的沉稳气质和偶尔在讨论问题时流露出的自信锋芒……确实，和班里那些还冒着傻气的毛头小子不太一样。
“太帅也是一种烦恼？”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和自恋，赶紧甩开。
他知道，这份朦胧的好感，纯粹而美好，如同秋日阳光下透明的琥珀。但他更知道，自己背负着什么。重点高中、改变家庭命运、不再重蹈覆辙……这些沉甸甸的目标压在他的肩上，不允许他分心去触碰这份过早来临的情感。
更何况，他心理年龄远大于实际年龄，看待吴小燕，更像是一个值得欣赏和共同努力的伙伴、妹妹，而非可以发展恋爱关系的对象。现在说破任何东西，都是不负责任，只会徒增尴尬，甚至可能毁掉这份难得的、良性竞争的学习友谊。
于是，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装作不知，保持距离，却又不过分疏远。
收到糖果饼干，他会坦然地笑着说声“谢谢”，然后下次从家里带些母亲腌的爽口小菜或者煮的花生分给她和周围的同学，不着痕迹地还了人情。 发现身上披着的外套，他会叠得整整齐齐，在下课时递还给她，真诚地道谢：“谢谢啊，差点感冒了。”态度自然得如同对待任何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 讨论问题时，他依旧专注投入，但目光不再长时间与她对视，话题也严格限定在学习范畴内。 他努力地将两人的关系，维持在“最佳学习搭档”和“良性竞争对手”的定位上。
吴小燕似乎察觉到了他那份温和却明确的界限感。她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困惑，但很快又被更多的专注所取代。她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成绩优异，目标明确（林栋隐约听说她家条件不错，父母对她期望很高）。或许，对她而言，那份朦胧的好感，也只是高压学习下的一点情感涟漪，被林栋的冷静应对后，便也渐渐沉淀下去，化为了更加旺盛的学习斗志。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彼此欣赏，互相促进，在学习的疆场上并肩作战，却又小心翼翼地规避着任何可能越界的话题和举动。这种关系，反而让他们在讨论问题时更加高效和纯粹。
日子在紧张的学习中飞逝。期中考试临近，气氛更加凝重。
这天放学，天色已晚，秋风吹得落叶满地打旋。林栋和吴小燕因为讨论一道极难的物理竞赛题，最后才离开教室。 锁好门，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天那种等效电路的方法，我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吴小燕抱着书本，微微蹙眉。 “没关系，我晚上回去再把思路理一理，画个更详细的图，明天带给你看。”林栋接口道。 “嗯，谢谢。”吴小燕点点头，沉默了一下，忽然轻声问，“林栋，你……打算考哪所高中？” 声音很轻，却在这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林栋脚步顿了一下，没有隐瞒：“一中。必须是一中。” 吴小燕似乎并不意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灯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是一中。那我们……高中说不定还能继续做同学。”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试探。
“嗯，很有可能。”林栋笑了笑，语气坦然却保持着距离，“那我们更得加油了，一中可不是那么容易考的。” 他将话题轻易地引回了学习本身。
吴小燕眼睫微垂，随即也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是啊，一起加油！我可不会轻易让你超过的！” 那点微妙的氛围瞬间被冲淡，又变回了学霸之间的较劲。
走到校门口，两人道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汇入不同的回家人流。
林栋轻轻呼出一口气，秋夜的凉风让他头脑更加清醒。他知道，自己处理的方式或许有些残忍，但这是对彼此都好的选择。
未来的路还很长，充满了变数。现在的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积蓄力量，武装自己，而不是过早地陷入青春的迷惘。
他将书本抱紧，加快了脚步。家里，还有功课要复习；修理棚，父母或许还在忙碌；明天清晨，薛老爷子还在小公园等着检验他的桩功是否因学业而退步。
这些，才是他当下最真实、最需要全力以赴的生活。
至于那些悄然萌动的情愫，就让它封存在这个秋天吧，如同一枚精致的书签，夹在青春的扉页里，或许将来某天翻起，会是一段值得微笑的回忆。但现在，它远不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