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灯光，带着一丝昏黄的暖意，将墙壁上那张简陋的上海地图，映照出几分肃杀的轮廓。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与血腥气，那是楚夜明从圣玛丽医院的黑暗中，带回来的味道。
他将那张从x光片上拓印下来的、写满了密密麻麻字符的薄纸，轻轻地，放在了老枪面前的桌子上。
那张纸，很轻，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但它的重量，却足以压垮整个华东地区的敌人，也足以决定无数潜伏同志的生死。
老枪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纸上。
他那双常年握枪、布满了厚茧的手，在伸向那张纸的时候，竟是出现了一丝极其罕见的、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知道，这张纸，就是“铁匠”同志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希望。
是无数牺牲的同志，在黑暗中点燃的、唯一的火炬。
“医院那边，怎么样了？”楚夜明的声音很平静，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用缭绕的烟雾，将自己脸上的疲惫，悄然隐藏。
老枪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名单折叠好，贴身收起，整个动作，充满了仪式般的庄重。
他抬起头，看向楚夜明，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除了激动，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愈发浓厚的信任与惊叹。
“完美。”
老枪只用了这两个字来形容。
“今天一早，圣玛丽医院就炸开了锅。两名夜行者的尸体，在地下档案室被发现了。”
“现场，被布置成了一场因为分赃不均而引发的血腥内讧。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们私下里与黑帮进行交易，最终黑吃黑，同归于尽。”
老枪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赞叹：“‘乌鸦’组织内部，已经对这个结论，进行了确认。他们甚至都没有怀疑到杜波依斯头上。”
“那个法国医生，现在成了最大的受害者。据说，他因为受到了惊吓，已经向教会申请，要休一个长假了。”
楚夜明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按照他早已写好的剧本，上演的一场平平无奇的戏剧。
他的布局，再一次得到了完美的验证。
然而，短暂的喜悦之后，是更加沉重的、如同山峦般压在心头的巨大压力。
两人都清楚，这仅仅是开始。
“铁匠”同志留下的线索，是三把钥匙。
他们现在，才刚刚拿到了第一把。
老枪的面色，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他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份情报，推到了楚夜明面前。
“这是第二个目标。”
楚夜明的目光，落在了那份情报上。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外滩，汇丰银行，一三七号保险柜。
如果说，圣玛丽医院的地下档案室，是一座被遗忘的、防备松懈的废弃堡垒。
那么，外滩的汇丰银行，就是一座武装到了牙齿的、正在高速运转的、绝对的战争要塞！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棘手得多。”老枪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忌惮。
“根据我们最新的情报，第二把钥匙，就藏在汇丰银行地下金库的那个保险柜里。”
“那个金库，由英国人直接管理，安保级别，是整个远东地区最高的，甚至超过了日本人的正金银行。”
老枪开始详细地介绍着他们即将面对的、那个如同钢铁巨兽般的敌人。
“金库的墙壁，是用当时最先进的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厚度超过两米，足以抵挡重磅炸弹的直接轰击。”
“那扇圆形的大门，是从英国本土，用军舰直接运过来的，配备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由瑞士钟表大师打造的定时锁。一旦锁死，除了特定的三个人，在特定的时间，用三把不同的钥匙同时开启，否则，就算是上帝，也休想打开它。”
“金库的内外，有超过三十名，由退役的英军士兵组成的武装卫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他们装备精良，甚至配备了冲锋枪。”
“最麻烦的是，金库的警报系统，是直接与英租界的巡捕房总部的指挥中心，联动的。一旦警报响起，五分钟之内，至少会有两个巡逻队的武装巡捕，以及一辆装甲车，赶到现场。”
老枪每说出一条，安全屋内的空气，便仿佛凝重一分。
那不是一个金库。
那是一座，无法被攻破的堡垒。
常规的潜入手段，被一一否决。
强攻？那是痴人说梦，无异于用血肉之躯，去冲击一艘满载着炮火的钢铁战舰。
伪装成客户？普通的客户，根本没有资格，进入到那个级别的核心区域。
收买卫兵？那些退役的英军士兵，薪水高得吓人，且纪律严明，几乎不存在任何被收买的可能性。
楚夜明静静地听着，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烫到了他的指尖，他却仿佛毫无察*觉。*
他的大脑，早已沉入到了那片独属于他的、无垠的纯白神域。
“沙盘，启动。”
“任务：构建汇丰银行安保体系模型，推演所有潜入方案成功率。”
瞬间，现实世界里那个被老枪用语言所描述的、冰冷的钢铁堡垒，在那片纯白的空间里，被瞬间，以一种超越了神迹的方式，彻底重构！
钢筋混凝土的墙壁，英国进口的定时锁，武装卫队的巡逻路线，巡捕房的联动警报……
所有的一切，都被沙盘，转化成了无数冰冷的、可以被量化与分析的逻辑参数。
楚夜明悬浮在这片由数据构成的、绝对秩序的虚拟空间中，眼神平静得如同一位正在俯瞰棋局的神明。
他开始推演。
【方案一：强攻。成功率：0%。】
【方案二：伪装潜入。成功率：0.01%。】
【方案三：外部爆破。成功率：0%。】
一个个冰冷的、充满了绝望的结论，清晰地呈现在楚夜明的脑海之中。
他意识到，想要从“物理”层面，进入汇丰银行，靠武力，靠技巧，都是痴人说梦。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这座钢铁堡垒内部的“人”。
利用规则的漏洞。
利用人性的弱点。
【布局展望型爽点】，在这一刻，轰然引爆！
楚夜明那双在烟雾中显得有些迷离的眼眸里，猛地，爆发出了一团亮得吓人的精光！
他下达了一道全新的、堪称疯狂的指令！
“沙盘，放弃物理层面推演！”
“任务变更：构建汇丰银行，‘人际关系模型’！”
轰——！！！！
仿佛是往一座沉睡了亿万年的火山之中，注入了足以将其彻底引爆的、最狂暴的能量！
整个纯白色的沙盘空间，在这一瞬间，被无数道如同流星雨般璀璨的、疯狂奔涌的数据洪流，彻底点燃！
汇丰银行，从上到下，从英国籍的大班经理，到普通的华籍职员，再到负责清洁的杂役……
总计三百七十二名员工！
他们的个人档案，他们的家庭背景，他们的社会关系，他们的性格弱点，甚至就连他们每天上下班的路线……
所有的一切，都被沙盘，从那些浩如烟海的、公开的、半公开的、乃至被加密的市政档案与巡捕房记录中，疯狂地，抓取了出来！
一个由无数条复杂的人际关系与利益链所构成的、庞大的、活生生的虚拟社会模型，在楚夜明的脑海中，缓缓成型！
他要从这数百人中，找到那个最关键的、最薄弱的、最有可能被策反的，致命的“阿喀琉斯之踵”！
沙盘的推演结果，很快便出来了。
【强攻成功率：0%。】
【内部策反成功率：15%。】
虽然希望依旧渺茫，但那条通往胜利的、唯一的道路，已然被他，牢牢地，锁定！
楚夜明那面对任何不可能任务，都敢于悍然挑战的枭雄气魄，在这一刻，尽显无遗！
他缓缓地，掐灭了手中的烟头。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如何在一个陌生的、等级森严的、由英国人主导的英资银行里，精准地，找到并策反那个拥有15%成功率的关键人物？
这又是一个，近乎无解的难题。
正当楚夜明一筹莫展，准备再次沉入沙盘，进行更深层次的推演时。
“咚，咚咚。”
安全屋那扇厚重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极有节奏地，敲响了。
那不是组织内部约定的暗号。
楚夜明和老枪的身体，在一瞬间，同时绷紧！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声地，拔出了枪。
门外，一个清冷的、却又带着一丝罕见焦急的女声，响了起来。
“楚队长，是我，苏曼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