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内，那盏昏黄的油灯，火苗“噼啪”一声轻响，将两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楚夜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老枪”。
“鬼影”。
这两个分别代表着光明与黑暗，代表着信仰与背叛，代表着他生命中最敬重与最痛恨的代号，此刻，竟是从同一个人，从眼前这个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男人的口中，平静地吐露出来。
这已经超越了生死。
这是一种足以将他整个世界观，他所有的信仰与坚持，都彻底碾成粉末的、诡异的荒谬。
“你……到底是谁？”
楚夜明的声音干涩、沙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体里一寸一寸地抽离。
“我既是‘老枪’，也是‘鬼影’。”
老枪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永远温和、永远充满了智慧与力量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悲哀与疲惫。
“夜莺，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
楚夜明笑了，那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
“残忍？”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死死地抓住老枪那略显消瘦的肩膀，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疯狂与痛苦！
“你告诉我，什么是残忍？！”
“是看着‘铁匠’同志为了保护一份根本不存在的名单，被敌人用尽酷刑，活活折磨致死，这叫残忍吗？！”
“是看着我，看着无数的同志，因为你这个所谓的‘鬼影’，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在痛苦与自我怀疑中煎熬，这叫残忍吗？！”
他疯狂地摇晃着老枪的身体，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在拼命地，抓住那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希望，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希望，能从老枪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一丝一毫的辩解。
然而，没有。
老枪任由他发泄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有一种如同父亲看待即将经历成人礼的孩子的、充满了心疼与无奈的复杂情绪。
许久，等楚夜明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下来，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夜莺，你以为，‘铁匠’的牺牲，是为了保护那份名单吗？”
楚夜明猛地一怔。
老枪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不，你错了。”
“【终极名单】，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因为叛徒的出卖，而彻底泄露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黑色的、足以将天地都彻底劈开的恐怖闪电，狠狠地，狠狠地，劈碎了楚夜明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
泄露了？
那“铁匠”同志的牺牲，是为了什么？
那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冒险，所有的九死一生，又算是什么？
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就在楚夜明即将被这无边的荒谬与绝望彻底吞噬的瞬间，老枪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无形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的迷雾，露出了那血淋淋的、却又充满了希望的真相！
“‘铁匠’的牺牲，并非为了保护真名单。”
“而是为了将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假名单’，通过你的手，用一种最真实、最惨烈、最不容置疑的方式，传递出去！”
“传递给那个同样知道【终极名单】存在的、隐藏在‘乌鸦’组织内部的，真正的叛徒！”
楚夜明的大脑，在一瞬间，仿佛被注入了一道开天辟地的璀璨闪电！
他瞬间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铁匠”同志留下的那些看似复杂到变态的、需要自己用生命去冒险才能解开的线索，其真正的用意！
那不是为了“保密”！
恰恰相反，那一切，都是为了“证实”！
是为了让敌人相信，这份由他楚夜明，这个七十六号的“阎王”，历经千辛万苦，甚至不惜搭上数条人命，才最终从“铁匠”手中夺来的名单，是真的！
是为了让这份假名单，拥有一个最完美的、最不容置疑的“出身证明”！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解开了！
楚夜明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从那绝望的、冰冷的深渊之底，在一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对“老枪”那神鬼莫测的宏大布局的敬畏与震撼，所彻底填满！
他的信仰，没有崩塌。
而是在这场由牺牲、背叛、与无上智慧所共同点燃的熊熊烈火之中，得到了最彻底的、最华丽的涅盘与升华！
他缓缓地，松开了抓住老枪肩膀的手，后退一步，对着眼前这个他最敬重、也最钦佩的男人，对着这位真正的、孤独的掌棋人，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蕴藏着如同磐石般坚不可摧的意志，和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凛冽锋芒。
老枪看着他，那双永远温和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欣慰的微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只他亲手带出来的“夜莺”，终于褪去了所有的青涩，成长为了一头足以与他并肩作战的、真正的雄鹰。
“我真正的身份，是多年前由延安总部亲自选派，以‘鬼影’的代号，秘密打入敌人最高层、最神秘的组织‘乌鸦’内部的战略级间谍。”
老枪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稳与有力。
“为了这个任务，我必须斩断与组织的一切明面联系，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做出一些让同志们无法理解的、痛苦的‘牺牲’。”
“这盘棋，太大，也太凶险。任何一个环节的提前泄露，都将导致满盘皆输。”
“所以，夜莺，原谅我，直到今天，才向你揭示这一切。”
楚夜明摇了摇头，他那双重新燃起光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枪。
“您不需要道歉。”
“我只问一个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反击？”
老枪笑了。
那笑声，充满了欣慰，充满了欣赏，更充满了属于顶级猎手在收网前那冰冷的、嗜血的快感！
“现在，‘乌鸦’以为他们拿到了我们的王牌。”老枪的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光芒，“夜莺，是时候让他们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了。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藏在上海的，‘乌鸦’的最高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