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那句“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跟一盆掺了冰碴的凉水似的,兜头泼在陈默脸上——
他心里刚因为知道世界真相冒起来的焦躁火,瞬间就灭了。
可不是嘛!
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又咋样?
除了吓腿软,能帮他解决眼前的麻烦?
屁用没有。
现在最该干的,不是仰着脖子瞅那片暂时够不着的星空,是低头看清脚下的路,先把自己练强点,然后……走人。
这小院是待不下去了。
林雪来这一趟,跟往死水里扔了块石头似的,那点勉强维持的平静全碎了。
更别说之前那股子冷冰冰、不像人的窥探劲儿,跟头顶悬着把没开刃的刀似的,谁知道啥时候就掉下来砍人。
他不能连累梁老——这位又像师父又像朋友的老人,更不能自欺欺人,还幻想着能回到以前:
白天送外卖,晚上躲起来偷偷修炼,过那种“半隐居”的日子。
那种日子,打他觉醒道文的那天起,就注定没了。
是时候说再见了。
跟外卖员陈默的身份再见,跟这座生他养他、满是烟火气的城市再见,跟吴叔、刀疤脸他们再见——
那些在他最难的时候,给过他一星半点温暖的普通人。
主意定了,陈默的心反倒沉了下来。
接下来几天,他一门心思扎进修行里,翻来覆去啃《道德经》。
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功近利,盯着“水”字符文能控多少水、“慈”字符文能罩多大范围。
他是真沉下心,去琢磨“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里的软劲儿和谦卑;去体会“慈”字背后,那种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心疼和守护。
心态一变,怪事就来了。
没了那股子急功近利的劲儿,他用起道文来反倒顺溜多了,少了刻意,多了点自然而然的意思。
精神力涨得不算快,可跟小溪汇进大河似的,攒得扎实又凝练。
甚至有次他精神力快耗干了,脑子一热,试着把“俭”字符文的意思——那种收着、攒着的劲儿,往自己身上用。
结果吓了一跳:精神力回得居然快了点!
虽说就那么一丁点儿,可跟开了扇新门似的,让他明白:道文的用法,远不止表面那点花样。
梁老把他的进步都看在眼里,偶尔会点点头。
等陈默卡壳的时候,就随口点拨一两句,总能让他一下子通了——
跟堵着的水管突然疏通似的。
可这暴风雨前的安静,终究长不了。
这天傍晚,夕阳还没凉透,陈默在院里冥想,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突然,眉心的“知”字符文突然轻轻一跳——没半点预兆!
这次不是之前那种冷冰冰瞥一眼就走的窥探,是更久、更飘、范围也更广的“扫描”。
就像有双没感情的眼睛,从老远老远的天上,跟机器似的,慢悠悠扫过这片地方,凉得人骨头缝都发颤。
陈默“噌”地从冥想里醒过来,后背唰地就湿了,全是细汗。
他猛扭头看向梁老。
梁老还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看着像在打盹,眼皮却掀开条缝,浑浊的眼睛里闪了下光,快得跟错觉似的。
“来了。”
他声音压得低,语气却平静得吓人,
“比我这老头子想的能熬。不过用的是大范围、粗精度的笨办法,挨着个筛可疑的地方。看来这东西,也没那么神乎其神。”
陈默听了,稍微松了口气,可心还悬在嗓子眼。
被人当成猎物,用探测器来回扫的感觉,实在太恶心了。
“它……‘看见’咱们了吗?”他声音有点发紧。
“放心,我这老窝经营了这么多年,多少有点屏蔽的本事。”
梁老慢悠悠坐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看不见的灰,
“它现在顶多觉得这片区域信号‘糊’,跟隔着毛玻璃看东西似的,定不了具体位置。但……”
他话头一转,眼神沉下来盯着陈默:
“扫的次数多了,再糊的异常,也能变成准坐标。小子,该走了。”
陈默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最后那点“说不定还能拖两天”的侥幸,这会儿全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小院里的味儿都吸进肺里,然后掏出手机,点开那个蓝汪汪的外卖App。
手指在“申请离职”那个红得扎眼的按钮上悬了两秒,连屏幕的震动都能感觉到,最后还是咬咬牙,利落地按了下去。
系统弹出来一堆挽留的话,还有问离职原因的框,他看都没看,直接划掉,退出了App。
从这会儿起,这世上少了个跑得飞快、运气好像总不错的外卖员陈默。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陈默换上一身洗得发白、没半点特点的衣服,悄悄运转“不争”符文——把身上所有的劲儿都收起来,让自己看起来就像街上一抓一大把的路人甲,悄没声儿走出了梁老的小院。
他先去了吴叔的煎饼摊。
时辰还早,摊前没几个人。吴叔正熟练地舀了勺面糊,往热铁板上一倒,“滋啦”一声,香味儿就飘过来了。
看见陈默,他抬起沾着面粉的脸,实诚地笑了:
“小陈,今儿这么早?吃了没?给你摊个煎饼?”
“吴叔,早。”
陈默使劲儿让脸放松,挤出个尽量自然的笑,
“吃过了。我来……是跟您说声,我找着新工作了,得去外地待阵子,以后……可能不常来这边了。”
吴叔手里的面糊勺顿了顿,铁板上的面糊还在滋啦响,他脸上那股子被生活磨出来的实诚笑,淡下去不少:
“去外地啊?好事,好事!是……正经工作吧?比你风里来雨里去送外卖强!”
“嗯,正经工作。”
陈默用力点头,感觉喉咙里堵得慌,
“谢谢您……一直照拂我。”
“哎,说这干啥!邻里邻居的,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
吴叔摆了摆手,用围裙擦了擦手,叹口气,
“走了也好,这地方……最近也不太平。你一个人在外头,啥都不熟,可得多当心。”
“我知道,吴叔。”
陈默鼻子一酸,从怀里摸出个信封——
早被体温焐热了,硬塞进吴叔摊下那个装零钱的小抽屉里,
“吴叔,这点钱您拿着,别推!就当……就当我提前买煎饼的钱,等我回来,您可得管够!”
那里面是他几乎所有的积蓄,没多少,却是他现在能拿出的最实在的心意。
吴叔早年没了媳妇,一个人拉扯孩子,起早贪黑的,太不容易了。
“哎!你这孩子!不行!快拿回去!”
吴叔急得手都抖了,伸手就想拉开抽屉。
陈默却猛地往后退了两步,语速飞快:
“我还得去跟刀疤哥他们道别,吴叔您先忙,我走了!”
说完,他几乎是跑着转身,钻进了慢慢变多的人群里。
他能听见吴叔在后面喊他,声音里满是急和担心,可他咬着牙,没回头。
找到刀疤脸的时候,他正带着几个小弟在街角“放哨”——其实就是瞎晃悠。
看见陈默,刀疤脸有点意外,挥挥手让小弟们走远点。
“默哥,这时候过来,有事?”
刀疤脸凑过来,声音压得低,眼神里带着警惕,
“是不是星耀那帮孙子又找你麻烦了?”
“没有,别紧张。”
陈默打断他,脸上努力装出“找到好工作”的轻松劲儿,
“我找着个新活儿,得离开这儿一阵子,特意来跟你道个别。谢了之前……好几次帮我。”
刀疤脸愣了愣,上上下下打量他,像是在判断这话真不真,接着咧嘴一笑,身上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少了点,多了几分江湖人的敞亮:
“真走啊?也好……哥们儿早觉得,这地方庙小,妖风倒大,走了干净。”
他顿了顿,收起笑,难得正经起来,声音压得更低,
“默哥,我不管你卷进啥破事儿里,你这人,够意思,讲规矩。以后在外头要是用得上我刀疤,别跟我客气,尽管开口!”
“谢了,刀疤哥。这话我记心里了。”
陈默心里暖了点,伸手拍了拍他结实的胳膊,
“你也多保重。带着兄弟们……能走正经路,就别再往歪道上凑了。”
“嗨,放心!我心里有数!”
刀疤脸拍了拍胸脯,又咧嘴笑了。
跟刀疤脸告别后,陈默一个人站在慢慢热闹起来的街上,看着周围熟悉的墙、熟悉的路,还有来来往往的人,感觉既熟又生。
心里头一股空落落的难受劲儿涌上来,像是身上一块肉被硬生生扯掉了。
可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又变得亮堂且坚定。
他清楚,那个骑着电驴在大街小巷里钻、为了几块钱跑腿费算计的外卖员陈默,已经彻底没了。
回到小院,梁老早等在门口,递过来一个半旧的帆布包。
拎着不沉,里面就几件换洗衣服、一点零钱,还有那本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道德经》——
封皮边儿还沾着点暗褐色的血渍,那是他所有改变的开始,也是他必须扛着的根。
“走吧。”
梁老就说了俩字,声音平平静静,
“趁那东西的‘视线’还没盯过来。”
“梁老,您……”
陈默喉咙动了动,一肚子话堵着,最后就剩担心,
“您一个人……”
“我?”
梁老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带着点看透世事的淡然,
“一个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家伙,除了养花看书,还能有啥事儿?倒是你……”他眼神深了,像是要把话刻进陈默脑子里,“记住,修行在心里,不在表面。遇事了用‘知’字沉住气,遇险了用‘不争’字藏好自己,跟人打交道,多想着‘慈’和‘俭’。这世界大得很,路……得你自己一步一步走。走吧。”
陈默知道,这会儿说啥矫情话都没用。
他往后退了一步,腰弯得笔直,认认真真给梁老鞠了个躬。
这一躬,不只是邻里情分,是徒弟给传道授业的师父,最敬重的礼。
梁老背着手站着,坦然受了这躬,然后轻轻挥了挥手。
陈默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小院——
给了他新生,装着他最初修行记忆的地方,像是要把每一片瓦、每一寸土都刻进脑子里。
接着,他毅然背上帆布包,转身,迈步,走进了门外人来人往的大街。
“不争”符文悄悄转起来,他的气息、他的存在感,一点点变弱、变模糊,跟水滴融进河里似的,没一会儿,就找不着了。
新的路,从这儿开始了。
可他不知道,他走了还没一炷香的工夫,一道淡得快看不见的影子——跟光线扭了个弯似的,悄没声儿溜进了僻静的小巷。
它像最有耐心的猎犬,慢慢挪着,最后,停在了梁老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院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