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靠岸,踏上曼飞龙寨的土地,一股与回龙寨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寨子规模更大,竹楼更加密集,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对称感”。
许多竹楼并非单独建造,而是两两一模一样,如同镜面反射般对立而建,中间留着狭窄的通道。道路两旁的树木,也多是同种同科,生长得高矮粗细几乎一致。甚至连寨民们的穿着,也隐约透着某种呼应——不少人的衣饰花纹,都能在另一人身上找到相似或相反的图案。
这种刻意营造的、近乎偏执的对称,让刚刚经历过影子惊魂的陆知简感到极其不适,仿佛走在一个巨大而精致的模型里,每一处都充满了人为安排的痕迹。
阿吉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沉默地领着他们穿过寨子,引来一些寨民好奇而警惕的目光。那些目光在扫过马背上昏迷的丁逍遥时,尤其会多停留片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最终,他们在寨子最深处,靠近山脚的一片相对独立的竹楼前停下。这里同样有两栋一模一样的竹楼,中间隔着一小块平整的场地,场地中央,赫然是一口被青石栏杆围起来的老井。井口不大,冒着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与周围湿热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就是‘双胞井’,”阿吉指着那口井,语气带着敬畏,“寨子里的人说,喝了这井水,容易生双胞胎。但也有人说,这井水……能照出人心里另一个‘自己’。”
他安排陆知简和云梦谣住在左边那栋竹楼,将丁逍遥和金万贯安置在楼下通风处。他自己则住进了右边那栋。
“你们先休息,我去找寨子里的老人问问,看有没有办法帮你们的朋友。”阿吉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竹楼里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陆知简和云梦谣疲惫不堪,但谁也没有睡意。云梦谣打来井水,准备给伤员擦洗。井水入手冰凉刺骨,清澈无比,隐隐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陆知简则走到窗边,仔细观察着那口双胞井和周围的环境。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墨蓝色的天幕上缀着几颗疏星,寨子里亮起了零星的灯火。对称的竹楼,对称的树木,在暮色中显得更加诡异,仿佛一个巨大的、等待启动的机关。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阿吉居住的竹楼窗口,猛地一愣——窗口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看侧影,很像阿吉,但动作似乎……比白天的阿吉要僵硬一些?
是错觉吗?还是这鬼地方真的连人都开始出现“副本”了?
他揉了揉眼睛,再望去时,对面窗口已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云梦谣一声压抑的惊呼!
陆知简心中一紧,立刻冲下楼。只见云梦谣脸色煞白地指着躺在地上的金万贯。
金万贯依旧昏迷,但他肥胖的身体,此刻正在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怪异的、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嗬嗬”声。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身旁的地面上,借着竹楼里昏暗的油灯光芒,赫然映出了……两道纠缠在一起的影子!
一道是他本人臃肿扭曲的投影,而另一道,则是一个更加瘦长、轮廓分明、动作僵硬的黑影!那黑影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贴着金万贯的影子,甚至……仿佛在试图将它从本体上“剥离”出去!
“影子……影子活了!”云梦谣声音发颤,几乎拿不稳手中的湿布。
陆知简也是头皮发麻,他猛地想起渡口田埂上那多出的影子!这不是幻觉!墨江的诡异,已经从虚无的影子,开始影响到实体了?!
他强忍着恐惧,蹲下身,尝试用手去触碰金万贯的影子。手指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昏暗的光影,没有任何实质触感。但那道瘦长的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猛地“转”过头,那张没有五官的黑色面孔“看”向了陆知简!
一股冰冷的、充满了恶意与贪婪的气息,瞬间笼罩了陆知简!
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
就在这时,竹楼外传来了脚步声。阿吉带着一个须发皆白、穿着传统傣族服饰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一进门,目光就直接落在了金万贯和他那诡异的影子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深深的忧虑。他手中握着一根缠绕着五彩丝线的竹杖,快步上前,用竹杖尖端迅速在金万贯影子的周围虚划了几个复杂的符号,口中念念有词,是一种古老而晦涩的傣族咒语。
说来也怪,随着老者的动作和咒语,那道瘦长的黑影仿佛受到了某种压制,变得淡薄了一些,与金万贯本体的纠缠也松弛了些许。金万贯喉咙里的怪声渐渐平息,身体的颤抖也缓和下来。
“岩甩老爹,这是……”阿吉恭敬地问道。
被称为岩甩的老者收起竹杖,叹了口气,看向陆知简和云梦谣,用带着浓重口音但能听懂的官话说道:“外乡人,你们的同伴,被‘影蛊’缠上了。”
“影蛊?”
“是我们这里古老传说的一种东西,”岩甩老爹神色凝重,“不是活物,也不是鬼魂,更像是一种……执念,或者规则的显化。墨江这片土地,天生带着‘双’的特性,有光就有影,有实就有虚。心志不坚、魂魄不稳,或者像你们这位朋友这样重伤垂死、阳气衰弱的人,就容易引来‘影蛊’,它想……取代你们的影子,甚至……取代你们本身。”
取代本身?!陆知简和云梦谣听得心惊肉跳。
“那……那另一位朋友呢?”云梦谣急忙指向依旧昏迷,但影子似乎还算正常的丁逍遥。
岩甩老爹走到丁逍遥身边,仔细看了看,又伸出手,悬在丁逍遥胸口上方感受了片刻,脸色变得更加惊奇和凝重:“他……更奇怪。他体内有两种强大的力量在争斗,但也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这平衡……反而让‘影蛊’一时不敢靠近。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这种平衡太脆弱了。双胞井的气息,可能会打破它。到时候,引来的恐怕就不止是‘影蛊’那么简单了。”
“老爹,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们吗?”陆知简急切地问。
岩甩老爹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影蛊’怕特定的声音、光和草药。我可以给你们一些药粉,洒在周围,暂时隔绝。但要根除,需要找到‘影蛊’的源头,或者……用更强的‘双’之力,将其逼出、化解。”
他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黑暗的山影:“传说,在这片群山深处,有一个古老的‘镜像寨’,那里是所有‘影蛊’和‘复制’之力的源头。但也只是传说,没人真正找到过,找到的人……据说都没能回来。”
镜像寨?复制之力?陆知简感到事情的复杂和危险程度远超想象。
就在这时,寨子外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和喧哗声,隐约还有手电筒的光柱晃动。
阿吉走到窗边看了一眼,脸色微变:“是白天在回龙寨的那伙人!他们追到曼飞龙来了!”
陆知简心中一惊,那些神秘的中山装,果然是为了墨江的异常而来!他们此刻到来,是巧合,还是……冲着丁逍遥或者这口双胞井来的?
岩甩老爹皱紧了眉头,对阿吉道:“带他们从后面走,先去后山的‘守影洞’避一避,那里暂时安全。”
阿吉点了点头,立刻示意陆知简和云梦谣帮忙,准备再次转移。
慌乱中,陆知简背起丁逍遥,云梦谣和阿吉则搀扶起稍微平稳些的金万贯。在离开竹楼的瞬间,陆知简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地面。
油灯的光芒下,金万贯的影子似乎恢复了正常,只有一道。但他自己的影子……在迈出门槛的刹那,他仿佛看到,那影子的手臂摆动幅度,与自己的动作,有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协调的延迟……
是光线晃动?还是……他自己的影子,也开始变得“不安分”了?
他不敢细想,压下心中的寒意,跟着阿吉,迅速融入了曼飞龙寨后方更加浓重的夜色与迷雾之中。而那口冒着寒气的双胞井,依旧静静地躺在两栋对称的竹楼之间,仿佛一只窥视着一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