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没了身后的一切。石桥崩塌的巨响、怪物垂死的哀嚎、河水愤怒的咆哮,以及……那抹决然消失的青色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我们冲进的这条新甬道,比之前任何一条都要狭窄、压抑。岩壁粗糙冰冷,仿佛巨兽的肠道,挤压着所剩无几的空气。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踉跄的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其中夹杂着金万贯无法自抑的、低低的呜咽,以及云梦谣极力克制的抽泣。
萧断岳走在最前面,他的背影绷得像一块生铁,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重,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和愤怒都踩进地底。他手中的工兵铲不见了,空着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虬结。
陆知简和金万贯一左一右架着昏迷的玄尘子,天师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眉心那道焦黑的痕迹似乎稳定了一些,不再继续恶化。公输铭被林闻枢半扶着,小家伙显然吓坏了,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稚嫩的脸上满是泪痕和粘液干涸的污迹。
我(丁逍遥)走在最后,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具被掏空的壳。左臂的麻木已经蔓延到了半边胸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叶针扎似的疼,喉咙里满是血腥味。但肉体的痛苦,远不及心中的万一。罗青衣最后回头那一眼,那声嘶力竭的“走”字,如同魔咒,在我脑海中反复回响。
青衣阎罗……掌生断死,却最终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为我们这些她视若同伴、甚至……可能更重要的人,争得了一线生机。
我们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肺部的灼痛和身体的虚弱让我们再也无法迈动脚步。甬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永恒的黑暗和身后那仿佛随时会追上来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那比任何声音都更可怕。
“停……停一下……” 我扶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不再是黑丝,而是鲜红的血块。
萧断岳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那沉重如山的悲痛和几乎要溢出的暴戾。
“逍遥!” 云梦谣急忙过来,想要查看我的情况。
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撑得住,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天师……天师怎么样了?”
罗青衣不在,只能靠云梦谣暂时照看。她凑到玄尘子身边,仔细检查了他的脉搏和气息,又看了看他眉心的焦痕,语气带着担忧和不确定:“气息还是很弱,但……好像没有继续恶化。青衣姐之前用的药和针法起了作用,暂时稳住了。可他精血损耗太巨,又引动煞火反噬,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我也不知道。”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可怜。我们失去了最强的医者,而队伍的核心智囊也危在旦夕。
“我们现在……怎么办?” 金万贯瘫坐在地上,声音充满了茫然和绝望,“青衣姑娘她……天师也……我们还能出去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前路未知,后路已断,队伍减员,重伤员增加,我们几乎陷入了绝境中的绝境。
黑暗中,林闻枢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干涩:“我们……走了大概十五分钟。这条甬道,是……一直向下的。坡度很缓,但确实在向下。而且……空气里的味道,变了。”
经他提醒,我们才注意到,之前那混合着尘土、霉味和血腥的气息,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沉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檀香和古卷的味道。
“向下?” 陆知简喘息稍定,推了推眼镜,努力在黑暗中辨析方向,“根据《山河社稷图》残片的记载和天师之前的推算,秘藏核心,应该是在地脉汇聚之眼,地势最低处……我们可能……接近了?”
接近核心?这本该是令人振奋的消息,此刻却无人感到喜悦。代价太沉重了。
“就算到了核心,又能怎么样?” 金万贯带着哭腔,“我们还能拿到传承吗?拿到了又能怎么样?青衣姑娘也回不来了……”
“闭嘴!” 萧断岳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如同闷雷,在甬道中炸响,震得岩壁似乎都在颤抖。他一步步走到金万贯面前,尽管黑暗中看不清,但那股如同实质的压迫感让金万贯瞬间噤声,瑟瑟发抖。
“她用自己的命,换我们活着走到这里。” 萧断岳的声音压抑着无尽的痛苦,一字一句,如同铁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你想让她白死吗?啊?!”
金万贯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再言语。
萧断岳转过身,面向我们所有人,尽管看不清,但我们都能感受到他那坚定如磐石的目光:“哭?怂?有用吗?都给我打起精神!天师还没死!逍遥还站着!我们还没死光!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得走下去!走到那狗屁核心!看看这山河秘藏,到底值不值得她用命来换!”
他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烧红的刀子,剜着我们的心,却也强行将那股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悲伤,压了下去,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力量。
是啊,我们不能让她白死。
我扶着岩壁,艰难地站直身体,感受着左臂的阴寒和肺部的灼痛,声音嘶哑却清晰:“断岳说得对。青衣用她的灯,为我们照亮了最后一段路。现在,灯灭了,但我们不能停在黑暗里。路,还得我们自己走下去。”
我看向陆知简:“知简,你是我们的眼睛和脑子,现在更需要你。”
陆知简重重地点了点头,抹去眼角的湿润,深吸一口气,再次拿出了他的笔记和手电,虽然光线微弱,却仿佛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
我看向云梦谣和林闻枢:“梦谣,闻枢,天师和童子的安危,暂时交给你们。”
“放心。” 云梦谣声音依旧带着哽咽,但眼神已然坚定。林闻枢沉默地点头,将依旧有些发抖的公输铭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我最后看向萧断岳,黑暗中,我们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眼中那同样的悲痛与决绝。
“走吧。” 我说。
没有多余的言语,我们再次启程。脚步依旧沉重,呼吸依旧艰难,但那股弥漫的绝望气息,却被一种更加沉默、更加坚韧的东西所取代。
遗志如灯,虽灭犹存,照亮前路,亦灼烧吾心。
我们沿着向下倾斜的甬道,沉默地前行。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再次出现了微光。不是磷光,也不是手电的光,而是一种柔和的、稳定的、如同晨曦般的光芒。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门。
一扇并非石头铸造,而是由无数深褐色、带着天然木纹的巨木拼接而成的门户。门户之上,没有任何华丽的雕刻,只有两个古朴沧桑、笔力千钧的大字,以一种我们从未见过,却莫名能领会其意的古篆书写:
“心”
“灯”
心灯?
我们站在木门前,看着那两个字,仿佛能看到罗青衣那决然离去的身影,看到她体内那盏为同伴燃尽的、名为“仁心”与“守护”的灯。
萧断岳伸出粗糙的手掌,轻轻按在木门之上。门,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更加浓郁、沉静、带着书卷和岁月气息的光芒,从门后流淌而出。
山河秘藏的核心,似乎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