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石屋内再无一丝声响。门外的山风似乎也识趣地收敛了狂躁,只余下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是某种不甘的退却。然而,我们几人紧绷的神经却并未因此放松分毫。那“夜半尸语”带来的寒意,如同浸骨的冷水,渗透进每一个毛孔。
玄尘子不再闭目养神,而是手持罗盘,在屋内缓缓踱步。那黄铜罗盘的天池中,磁针不再稳定指向南北,而是带着一种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震颤,针尖时而偏向门口,时而微微荡开,仿佛被无形的气流干扰着。
“磁场不稳,阴气未散。”玄尘子声音低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东西虽被清虚道长惊走,但怨念执拗,恐怕并未远离,只是在伺机而动。”
我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左臂伤处的麻木感并未减轻,反而因为精神的紧张而更加清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贴身收藏的那颗冰魄之心,那彻骨的寒意此刻却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金万贯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眼睛瞪得溜圆,时不时惊恐地瞟向那扇仿佛随时会被再次撞开的木门。萧断岳则依旧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姿态,工兵铲横在身前,如同蛰伏的猛兽。
时间在死寂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油灯里的灯油即将燃尽,火苗越来越小,挣扎着吐出最后一点昏黄的光,将灭未灭,使得屋内的阴影更加浓重,几乎要将我们吞噬。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屋外,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阵异响。
那并非之前的刮擦或撞击,而是一种……极其整齐、沉重,却又带着某种空洞感的脚步声!
“咚…咚…咚…”
脚步声由远及近,节奏单一,沉闷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口上。伴随着脚步声,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金属摩擦声,像是锈蚀的甲叶在相互碰撞。
“什么声音?”金万贯声音发颤,几乎要哭出来。
玄尘子猛地抬手,示意他噤声。他快步移到窗边,用手指沾了点唾沫,悄无声息地在糊窗的桑皮纸上洇开一个小洞,凑上去向外窥看。
我也忍不住凑到门边,透过狭窄的门缝,拼命向外望去。
外面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就在这片黑暗中,借着即将熄灭的油灯透出的微光以及天边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熹微,我看到了令我头皮炸裂的一幕——
只见下方那条蜿蜒的山道上,一队模糊的黑影,正以一种僵硬而整齐的步伐,沉默地行进着!
它们身形高大,轮廓模糊不清,仿佛是由更深的黑暗凝聚而成。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它们身上似乎穿着破败古老的盔甲,样式古朴,绝非今物。手中似乎握着长兵器的影子,在绝对的寂静中移动,那整齐划一的“咚咚”脚步声,正是它们发出的!没有旗帜,没有言语,只有一片死寂的行军,带着一股冲天的煞气与阴寒。
“阴兵借道……”玄尘子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他从窗边退开,脸色在摇曳的微弱灯火下显得惨白,“而且是身着前朝甲胄的阴兵!这武当后山,怎会……”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让我们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阴兵借道,民间传说中大凶之兆,预示着灾祸与死亡。更何况是这种带着明确时代特征的阴兵,其蕴含的执念和煞气,绝非寻常孤魂野鬼可比!
那队阴兵似乎并未察觉我们这间小小的石屋,它们沿着山道,步伐不变,方向明确,直指……九宫山所在的东南方向!
它们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脚步声连绵不绝,如同催命的鼓点。那股冰冷的煞气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弥漫开来,石屋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呵气成霜。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了几下,“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屋内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在黑暗中,那“咚咚”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在我们耳边响起。浓烈的土腥味和一种铁锈混合着腐朽的气息,无视门窗的阻隔,汹涌地渗透进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金万贯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如同被掐住脖子般的呜咽。萧断岳握铲的手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嘎巴”的轻响。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声音。
玄尘子迅速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连续划了几次,才在颤抖中点燃。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凝重无比的脸庞,也照亮了我们几人惊惧交加的神情。
“阴兵过境,煞气冲天,活人避让,冲撞者死。”他语速极快,“紧闭门窗,收敛生气,无论如何,不可出声,不可窥视!”
我们依言照做,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恨不得连心跳都停止。萧断岳甚至用工兵铲的铲面,小心翼翼地将门缝和窗缝尽量堵死。
那支无声的军队就在我们屋外不远处行进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冰冷的煞气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东南方向的黑暗中。
直到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屋外重新只剩下风声,我们才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湿透,瘫软在地。
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黎明的微光艰难地穿透黑暗,透过窗纸,给冰冷的石屋带来了一丝暖意。但我们心中那片沉重的阴影,却并未随之驱散。
阴兵借道,直指九宫山。
李自成尸解所化的“破败王气”,其影响范围,竟已能引动如此规模的阴兵执念?还是说,这背后,有着我们尚未察觉的、更深层次的恐怖联系?
清虚道长不知何时已站在我们屋外,他望着阴兵消失的方向,拂尘轻摆,久久不语,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