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铸剑宫内,时间仿佛凝固。巨大的青铜熔炉如同沉默的史前巨兽,而那祭台之上的半截断剑,则像它未曾瞑目的心脏。丁逍遥右臂的灰黑之气与断剑那微弱的暗红光芒同步搏动,一种跨越数千年的悲怆与不甘在空气中弥漫、交融。怀中那枚裂开的巫祝骨片,持续散发着清凉古老的力量,如同一位睿智的长者,在狂暴的野兽与沉寂的母体之间,架起了一座理解的桥梁。
陆知简震撼地看着这一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传说欧冶子与干将晚年于此合铸神兵,欲成超越世间一切利器之‘道兵’,最终却……剑毁人亡。这断剑,恐怕就是那未成的‘道兵’残骸!剑胎,或许便是那场失败锻造中,逸散出的、最精纯的‘兵戈概念’所化!它们本是一体!”
金万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不起眼的断剑,又看看丁逍遥手臂上那要命的印记,喃喃道:“乖乖……原来这祸根子是从这儿跑出去的……那现在这是……认祖归宗?”
萧断岳紧握工兵铲,警惕地环顾四周,沉声道:“不管是什么,逍遥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些。但这地方不宜久留,外面的追兵随时可能找到这里。”
就在这时,丁逍遥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眸中的血丝褪去不少,虽然依旧疲惫,却多了一份之前没有的沉静与了然。他低头看着右臂,那灰蒙蒙的印记依旧在旋转,传递着兵戈的锋锐与躁动,但其中似乎融入了一丝来自断剑的、沉郁厚重的“根基”之感,不再像之前那样无根浮萍般纯粹追求吞噬与毁灭。
“它……在渴望完整。”丁逍遥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是吞噬我,而是……回归。但这断剑已死,灵性尽失,无法承载它了。”
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指向那庞大的青铜熔炉和周围复杂的地火管道、冷却系统以及那些刻满符文的壁刻:“真正的传承,不在剑,而在于……‘道’。在于这熔炉之火,在于这引地脉为薪、聚天地精华为锤的……铸剑之术!”
陆知简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丁逍遥的意思:“你是说……我们要继承的,不是某柄神兵,而是欧冶子与干将未能完成的……‘铸剑之道’?以此道,来驾驭、乃至重炼这剑胎?!”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也太过疯狂!他们并非铸剑师,如何继承这失传的古老技艺?更何况,剑胎凶险,一个不慎,便是玩火自焚!
丁逍遥却目光坚定,他感受着右臂剑胎与断剑、与这整个铸剑宫隐隐的共鸣,以及巫祝骨片中那股安抚与引导的力量,沉声道:“我们没有选择。剑胎与我已近乎一体,强行剥离或封印都已不可能。唯有理解它,引导它,以‘铸剑之道’为其重塑根基,方能真正化解其暴戾,为我所用,而非被其奴役!”
他看向陆知简:“陆先生,你博闻强识,速速解读此地壁刻符文,寻找铸剑之法的核心要义!”又看向萧断岳和金万贯:“老萧,老金,检查熔炉和地火管道,看看有无重启的可能!哪怕只有一丝地火残存,或许也能引动此地道韵!”
时间紧迫,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陆知简扑向那些布满铜绿与尘埃的壁刻,眼镜后的双眼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手指飞快地在空中虚划,解读着那些失传的古文字与图案。“引地脉……聚星辉……以心为锤,以魂为火……这……这已非人间锻铁之术,近乎道矣!”
萧断岳和金万贯则围着那巨大的熔炉打转。熔炉冰冷死寂,下方的地火口被厚厚的岩浆冷却物堵塞。萧断岳尝试用工兵铲撬动,纹丝不动。金万贯则趴在地上,耳朵贴着那些冰冷的管道,试图倾听是否有地下余脉的流动声,却只听到一片死寂。
“不行!地火彻底熄灭了!这炉子就是个铁疙瘩!”金万贯沮丧地爬起来。
希望似乎再次变得渺茫。
就在此时,一直守在洞口的林闻枢,通过简易的、利用洞内矿石制作的传声装置,传来了急促的警告:“外面有动静!人数不少,正在快速接近!最多一刻钟就会找到这里!”
追兵来了!
压力瞬间陡增!
陆知简额头冒汗,语速极快:“壁刻记载,真正的‘铸剑’,并非凡火,而是‘心火’与‘地脉灵火’相合!地火已熄,但……这迷魂涧瘴气弥漫,生机断绝,或许正是因为地脉灵气被当年铸剑过度抽取,导致地火枯竭,灵脉失衡所致!若能引动残存的……不,不对,是导引剑胎本身那混乱狂暴的兵戈之气,以其为‘薪’,反向刺激此地沉寂的地脉灵机,或可……死中求活,点燃一缕‘心火’!”
以剑胎为薪?点燃心火?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剑胎之力何等暴烈,一个控制不好,就不是点燃心火,而是直接引爆自身,炸平这洞窟!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在丁逍遥身上。这是唯一的,也是极度危险的尝试。
丁逍遥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右臂那与断剑共鸣、似乎平和了一丝,却依旧潜藏着无边毁灭力量的剑胎印记,又看了看那沉寂的熔炉和壁刻上玄奥的符文。
没有退路了。
他盘膝坐在祭台前,正对那半截断剑,闭上双眼。左手指诀,按在自己心口,右臂平伸,鬼手虚托那灰蒙蒙的印记。
“诸位,助我!”
萧断岳、金万贯、陆知简立刻围坐到他身后,将手掌抵在他背心,将自身残存的力量毫无保留地输送过去,不是为了对抗,而是为了……守护他的心神,维系他意识的清明。
丁逍遥将全部意志沉入体内。他不再压制剑胎,而是主动引导那灰蒙蒙的、蕴含着无尽兵戈概念的漩涡,沿着鬼手与断剑之间那无形的共鸣桥梁,缓缓流向那沉寂的断剑,流向这铸剑宫的每一个角落,流向那干涸的地脉!
“嗡——!”
剑胎之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冲入断剑,冲入壁刻符文,冲入冰冷的地脉管道!整个铸剑宫剧烈震动起来,碎石簌簌落下!那灰黑色的兵戈之气所过之处,壁刻上的符文竟被强行点亮,发出刺眼的光芒!地底深处,传来沉闷的、仿佛地龙翻身的轰鸣!
“噗!”丁逍遥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金纸,右臂皮肤寸寸裂开,鲜血淋漓!剑胎的反噬如同亿万钢针穿刺灵魂!但他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以那巫祝骨片的力量为引,以自身“阵眼”的掌控为核心,强行驾驭着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将其导向那沉寂的地脉核心!
“不够!还不够!”陆知简嘶声喊道,“需要‘心火’!逍遥,点燃你的意志!以你对‘守护’的信念为引!”
守护……
守护同伴,守护承诺,守护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丁逍遥脑海中闪过萧断岳染血的身影,罗青衣疲惫的眼神,云梦谣纯净的歌声,陆知简专注的推演,林闻枢咬牙的坚持,金万贯豁出去的叫骂,还有公输铭那苍白的小脸……
一股炽热到极致、却又无比纯净的意念,如同燎原的星火,自他心田猛地燃起!那不是破坏的火焰,而是存在的证明,是羁绊的力量!
心火点燃!
这缕微弱却坚韧的心火,顺着他的意志,汇入那狂暴的兵戈洪流之中!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那充满毁灭意味的灰黑色兵戈之气,在接触到这缕心火的瞬间,竟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顽铁,开始剧烈地沸腾、咆哮,但其核心那纯粹的破坏意志,却被心火中蕴含的“守护”信念一点点地灼烧、软化、……重塑!
“轰隆!!!”
铸剑宫中央,那沉寂了数千年的青铜熔炉,炉心处,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纯粹的金红色火星,猛地亮起!仿佛星火燎原,瞬间引动了被剑胎之力强行刺激、复苏了一丝活力的地脉灵机!
地火,重燃!
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缕,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实不虚地在那巨大的熔炉底部跳跃起来!整个洞窟的温度骤然升高,墙壁上的符文光芒大盛,与那金红的地火、灰黑的兵戈之气、以及丁逍遥心口那缕心火,交织成一幅瑰丽而震撼的画面!
薪尽火传!
以剑胎暴戾为薪,以守护心火为引,竟真的在这绝地,重新点燃了欧冶子与干将的传承之火!
丁逍遥右臂那灰蒙蒙的印记,在那地火与心火的共同灼烧下,颜色开始变得深邃,不再那么灰暗刺眼,反而多了一种内敛的、如同百炼精钢般的质感。那无尽的兵戈之气,仿佛找到了熔炉,虽然依旧锋锐无匹,却不再混乱无序,而是开始围绕着那缕心火,缓缓流转,如同找到了统帅的士兵!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臂指使的掌控感,隐隐浮现在丁逍遥心头。
然而,也就在这时——
“砰!”
铸剑宫那扇沉重的青铜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十几道杀气腾腾的身影,手持各种武器和探测设备,出现在门口!为首者,正是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头目!
“找到你们了!把东西交出来!”刀疤脸狞笑着,目光贪婪地扫过洞内的熔炉、壁刻,最终定格在盘坐的丁逍遥和他那明显不凡的右臂之上。
危机,接踵而至!刚刚看到一丝曙光,更凶狠的恶狼,已然扑至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