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剑冢的入口,并非想象中恢弘的墓门,而是一道深不见底、宽仅容两人并肩的岩缝,隐于龙泉山深处人迹罕至的瀑布之后。水声轰鸣,掩盖了一切声息,也涤荡了所有来过的痕迹。
丁逍遥站在岩缝前,伸出了他那双被称为“鬼手”的手掌,指尖轻轻拂过湿滑的岩壁。他没有触碰岩石,而是在感受着岩壁之后,那片空间中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气”。
“好强的兵戈肃杀之气。”他收回手,眉头微蹙,“里面的磁场……不,是‘剑场’完全混乱。大家注意,所有金属物品,从现在起,都可能不再是伙伴,而是催命符。”
众人神色凛然。萧断岳默默将背上的精钢工兵铲取下,用特制的厚布缠绕了一层又一层,若非必要,他绝不想动用这吃饭的家伙去硬撼此地的诡异。罗青衣检查着她那些装着银针、小刀的羊皮卷囊。玄尘子则将随身携带的几枚古铜钱用红绳系紧,贴身藏好。
唯有公输铭,眨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岩缝深处,他体内传承自鲁班的机关核心非金非木,似乎并未受到这肃杀之气的强烈影响。
“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丁逍遥深吸一口气,当先迈入岩缝。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天地豁然……却并非开朗,而是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广阔与死寂。
他们仿佛踏入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地下穹隆。穹隆之高,目力难及顶端,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而脚下,是无数倒插、横陈、堆积如山的剑!青铜剑、铁剑、短剑、长剑……形态各异,年代跨度极大,从古朴的西周短铗到制式精良的汉剑,皆尽有之。它们密密麻麻,铺满了视线所及的所有地面,形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剑之丛林、剑之坟场。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尘土混合的陈旧气息,但更浓烈的,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锋锐”,刺得人皮肤隐隐作痛。
“万剑……朝宗?”陆知简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典籍记载,欧冶子与干将铸成神兵后,晚年携毕生所炼、所藏之剑归于剑冢,看来并非虚言。这里,是天下剑器的归宿。”
他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嗡——”
一声轻微的剑鸣不知从何处响起,初时细不可闻,但瞬间便引发了连锁反应。
“嗡嗡嗡——嗡嗡嗡嗡——!”
成千上万,不,是数十万、数百万的剑器开始同时震颤、鸣响!那声音起初如蜂群过境,旋即化为山呼海啸般的金属风暴,疯狂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与神经。这并非杂乱无章的噪音,而是一种蕴含着愤怒、悲凉、不甘、傲岸等无数情绪的共鸣,是万剑之灵的集体咆哮!
“捂住耳朵!”林闻枢第一时间低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作为“顺风耳”,他对声音的感知远超常人,这直击灵魂的剑鸣对他而言简直是酷刑。他迅速从背包里掏出几个特制的降噪耳塞分给众人,自己则戴上了一个覆盖整个头部的精密设备,手指飞快地在便携终端上调整着参数,试图分析这剑鸣的频率和源头。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金万贯背着的那个从不离身的特质金属背包,猛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拉链自动崩开,里面他珍藏的几件小金器、一枚战国时期的青铜贝币,以及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纯金小算盘,竟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攫住,“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叮叮当当地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剑堆里,瞬间被无数利刃淹没。
“我的宝贝!我的金算盘!”金万贯眼睛都红了,下意识就要扑过去捡。
“别动!”丁逍遥和萧断岳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了他。
“老金!冷静点!”萧断岳低吼道,“你看清楚!”
只见那片区域,无数剑器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剑尖微微调整方向,对准了金万贯那些财宝掉落的位置,发出更加急促、更加危险的嗡鸣,锋刃上似乎有寒光流转。
几乎在同一时间,罗青衣闷哼一声,她腰间的一排银针自行震颤,穿透了皮囊,眼看就要激射而出。她反应极快,双手如穿花蝴蝶,瞬间将数十根银针尽数拍回,用体内一股阴柔劲力强行镇压,但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她的毒,她的药,很多都需要金属器皿承载,在这里竟成了累赘。
玄尘子拂尘轻扬,道袍无风自动,一股清静无为的炁场撑开,勉强护住了周身三尺之地,但脸色也极为凝重:“此地铁肺金煞之气已凝成实质,排斥一切外来金气。万贯兄的纯金之物,青衣的银针,皆是至纯之金,故首当其冲。”
“锵!”
萧断岳背后那被厚布层层包裹的工兵铲,也发出一声不甘的铮鸣,布帛被内部透出的气劲撕裂开一道口子。他肌肉贲张,低吼一声,强行用蛮力将其稳住,双臂青筋暴起。
团队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最强的物理输出萧断岳兵器受制,医术毒术大家罗青衣手段受限,财力保障金万贯“破了财”且心神大乱,信息中枢林闻枢被剑鸣干扰,智囊陆知简和玄尘子的知识在此刻似乎也难解近渴。
“稳住!”丁逍遥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穿透了狂暴的剑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闻枢,分析出规律没有?知简,寻找类似记载!老萧,护住铲子,不到万不得已别用!青衣,放弃银针,用指、用气!老金,东西丢了再赚,命丢了就什么都没了!梦谣,试着感受它们的‘情绪’!公输,看看这些剑的布局,是不是某种机关阵列!”
他语速极快,一条条指令发出,精准地分配到每个人头上。在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中,他作为团队核心与“阵眼”的作用凸显无疑。他没有慌乱,而是将所有人的能力在极限条件下重新整合。
林闻枢紧闭双眼,全力运转他的“领域”,片刻后急促道:“鸣响有核心波动源,在……正前方深处!但周围的剑鸣形成了干扰屏障,越往里走,干扰越强!我的‘领域’在这里被压缩了至少七成!”
陆知简飞快地翻动着手中一本以特殊兽皮制成的、不怕水火的笔记,语速更快:“有!《吴越春秋》残卷提及,剑冢有灵,厌弃外金,然……非无解!需以至诚之心,或……或身无寸铁者,方可近之?”
身无寸铁?在这凶险莫测的剑冢,身无寸铁与自杀何异?
就在众人心下一沉之际,那失去了金算盘,正痛心疾首的金万贯,忽然猛地抬起头,看向那吞噬了他宝贝的剑丛,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
“至诚之心?老子对钱最诚心了!”他忽然挣脱了丁逍遥和萧断岳的手(或者说两人感觉到他的决绝,稍稍放松),不是冲向财宝,而是面向那万剑之丛,扯着嗓子,用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的声音吼道:
“诸位剑爷!剑祖宗!我老金就是个一身铜臭的生意人!不懂什么剑道,就知道那金算盘是我爹留给我的念想,跟了我三十年,它……它没沾过血,没害过人,就陪我算过一笔笔账,救过一回回急!你们排外,我懂!可那算盘它不是兵器啊!它就是个念想!你们行行好,让我把它捡回来成不成?我……我给你们磕一个了!”
说着,这视财如命,却又情深义重的“金算盘”,竟真的作势要往下跪。
这看似荒唐的举动,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狂暴的、充满排斥意味的剑鸣,似乎……微弱了那么一丝。尤其是正对着金万贯前方的那一片剑器,震颤的幅度明显减小了几分。
云梦谣一直闭目感受,此刻忽然睁开眼,轻声道:“它们……好像听懂了。愤怒和排斥里,多了一丝……好奇?”
玄尘子眼中精光一闪:“万物有灵,诚不我欺。万贯兄的至情至性,无意中暗合了‘至诚’之道。或许,通过这剑冢的第一关,并非依靠武力……”
丁逍遥立刻抓住了这一线生机,沉声道:“所有人,收敛敌意!把身上除了必要工具外的所有金属物品,主动放在原地!老金,你继续,往前走,试着去拿回你的算盘!我们给你压阵!”
他再次展现出作为“阵眼”的决断力。放弃金属物品,意味着放弃大部分防御和攻击手段,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但此刻,这是唯一看似可行的路。
金万贯深吸一口气,擦了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脸,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吞噬了他宝贝的剑丛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无数锋刃之间,看得人心惊胆战。
而周围的剑鸣,随着他脚步的前行,果然在持续地减弱,虽然依旧充满警惕,但那致命的锋锐之气,不再死死锁定着他。
丁逍遥看着金万贯蹒跚而坚定的背影,又环顾四周这片死寂而危险的剑之坟场,心中没有丝毫放松。这才仅仅是开始,踏入剑冢的第一步,就已经如此艰难。欧冶子与干将的埋骨之地,那未出炉的“剑胎”所在,又该是何等的凶险莫测?
他的鬼手,微微握紧,感受着这片空间中那无处不在的、渴望吞噬一切的兵戈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