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攻的前夜，军营中异常安静。将士们早早歇息，为明日的大战养精蓄锐。左宗棠却整夜未眠，他亲自巡视各营，检查火炮阵地，甚至为士兵整理盔甲。当看到一些年轻士兵紧张的神情时，他会停下脚步，温言鼓励。
黎明前的黑暗中最是寒冷。突然，三声炮响划破寂静，总攻开始了。清军数十门劈山炮同时怒吼，炮弹如同流星般划破夜空，砸向回军阵地。爆炸的火光将董志原照得如同白昼，土石飞溅，硝烟弥漫。
炮火稍歇，刘松山一马当先，率领敢死队发起冲锋。老湘营的将士们如猛虎下山，冒着箭雨向陡坡上冲去。厮杀声、枪炮声、呐喊声震天动地。有时一个陡坡就要反复争夺数次，鲜血染红了黄土。
左宗棠站在指挥高地上，通过千里镜观察战况。他的面色凝重，不时下达调整部署的命令。当看到一支回军试图从西南突围时，他立即命令黄鼎部堵截：“绝不能让白彦虎逃脱！”
正午时分，战事最为激烈。清军终于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杀入董志原主寨。白彦虎见大势已去，率残部仓皇突围而走，丢弃的辎重、马匹遍布山野。
当左宗棠踏着硝烟未散的土地巡视战场时，夕阳正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阵亡将士的遗体尚未收敛，破损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俯身抓起一把黄土，看着血水从指缝间渗出，久久不语。
“大帅，”刘松山前来禀报，“此役共歼敌四千余人，缴获粮草器械无数。”
左宗棠望着远处正在收拢降卒的场面，缓缓道：“妥善安置俘虏，救治伤员。阵亡将士，不论敌我，都要好生安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传令各营，休整三日。三日后，兵发金积堡。”
夜幕降临，军营中飘起炊烟。活下来的将士们围坐在一起，默默地吃着热食。没有人欢呼胜利，因为每个人都明白，这只是一场漫长战争中的一役。左宗棠独自站在高处，望着远方沉入黑暗的群山，他知道，更艰苦的战事还在后头。但此刻，董志原上空飘扬的龙旗，至少预示着西征之路已经打开了新的局面。
夏天到了，陇东的烈日灼烤着刚刚经历董志原血战的黄土大地。左宗棠的大军正忙于休整、补充粮秣，准备下一步对金积堡的战略进攻。胜利的喜悦尚未完全散去，一股危险的暗流却在军营深处悄然涌动。
连年的征战，艰苦的环境，特别是粮饷时断时续的困扰（其中不乏李鸿章系官员拖延的因素），早已让一些部队怨气暗生。左宗棠治军极严，对于扰民、劫掠等行为处罚极其残酷，这在维持军纪的同时，也让一些习惯了战时“捞油水”的兵痞感到束缚和不满。这种情绪，在外部压力稍减的休整期，最容易爆发。
首先出事的是高连升部。高连升本人并非左宗棠嫡系，其所部成分复杂，军纪本就相对散漫。这一日，因一批承诺的饷银未能按时足额发放（原因可能涉及后方协调不力或途中损耗），加之天气炎热，几名老兵油子开始鼓噪起来。他们抱怨伙食粗劣，饷银微薄，咒骂军官克扣，煽动性言论很快在营中蔓延开来。
高连升得知后，试图弹压，但其手段或许过于急躁粗暴，反而激化了矛盾。当他在中军帐前厉声训斥几名带头闹事的士卒，并下令杖责时，意外发生了。一名被按倒在地的士兵突然挣扎而起，狂吼着：“横竖是个死！不如拼了！”这一声吼叫，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混乱瞬间爆发！周围那些本就心怀怨愤的士兵一拥而上，打翻了行刑的卫兵。场面彻底失控，愤怒的乱兵失去了理智，开始攻击军官。高连升猝不及防，虽拔刀抵抗，但寡不敌众，竟被狂潮般的乱兵淹没，当场被杀！主帅一死，乱兵更加疯狂，开始抢劫营中银库、粮台，甚至纵火，整个军营陷入一片恐怖和混乱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刘松山的老湘营一部也发生了骚动！虽然规模较小，且刘松山威望足以控制局面，迅速镇压了为首者，但两处几乎同时出事，足以震动整个西征大军！
消息传到平凉左宗棠大营时，已是深夜。左宗棠正在批阅文书，闻听此变，尤其是高连升被杀的消息，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被生生折断！
震惊！震怒！还有一丝后怕！值此西征关键时刻，竟发生如此恶性兵变，主帅被杀，若不果断处置，军纪荡然无存，顷刻之间便有全军崩溃之危！
“备马！点亲兵营！” 左宗棠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腊月的寒风，没有丝毫犹豫。他甚至来不及穿戴整齐，抓起佩剑便冲出大帐。
星夜疾驰，左宗棠亲自率领最忠诚的亲兵卫队，火速赶赴出事地点。沿途，他已连续下达命令：令刘松山严密控制所部，原地待命；令其他各军严守营垒，无令不得妄动；令骑兵部队封锁周边要道，防止乱兵流窜。
当左宗棠赶到高连升部的营地时，天色微明。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营帐倾倒，物资散落一地，斑斑血迹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一些参与哗变的士兵看到钦差大臣的帅旗和左宗棠本人那杀气腾腾的身影，已然吓傻，跪地求饶；另一些则手持兵器，聚集成团，面露惊恐和疯狂，做着困兽之斗。
左宗棠立马于乱军之前，目光如刀，扫过那些惶恐不安的叛兵，最后落在被抢掠一空、高连升遇害的中军帐方向。他沉默了片刻，这沉默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突然，他厉声喝道：“将所有参与哗变者，给本帅全部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亲兵营如虎入羊群，迅速动手。大部分乱兵早已失去斗志，束手就擒。少数企图反抗的，瞬间被砍翻在地。
接下来，是铁腕的整肃。左宗棠下令，在全军面前设立公案，他要亲自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