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码头,海风卷着咸腥味,狠狠抽在脸上。
袁崇焕的使团船锚“哗啦”一声收起,船只缓缓离岸。
他立在船头,玄色铠甲被海风刮得猎猎作响。
脊背挺得笔直,尽显坚毅。
指节却攥得发白,透露出内心的紧张。
心腹李平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蚊蚋。
“大人,朝鲜那边来消息了!”
“韩爌派的人,已经跟反对割岛的大臣勾搭上了,肯定要故意刁难咱们!”
“我早料到了。”袁崇焕的声音被海风刮得发哑。
指尖掐进掌心,似要将力量凝聚。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局硬撑也得撑住!”
他望着海平面尽头的雾气,心里跟明镜似的。
输了,自己掉脑袋是小事。
搞不好大明要跟朝鲜开仗。
可除了赌,他没别的路。
船只往朝鲜飘去时,京师太和殿内,气氛紧张。
已炸起了惊雷。
新科御史满朝荐“腾”地出列,奏本举得老高。
声音撞得殿梁发颤:“陛下!臣有本奏!”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眉峰挑了挑。
“讲!”
“陛下登基以来,设内厂,派密探,天天盯着百官的言行!”满朝荐往前冲了半步,官帽都歪了。
“这跟搞特务统治有啥区别?”
“赵南星落水,邹元标坠崖,哪件不是帝党铲异己?”满朝荐继续说道。
“满朝官员都吓得睡不着觉,这叫明君所为?”
殿内瞬间炸了锅。
几个东林党旧臣偷偷抬眼,又被锦衣卫的刀鞘反光吓得缩了回去。
孙如游连忙出列,袍角扫过地砖。
“满御史休得胡言!陛下设内厂是清奸佞,不是监视百官!”
“不是监视?”满朝荐冷笑,唾沫星子溅到阶前。
“内厂番子满京城窜,官员说句闲话都被记下来,稍有不慎就治罪!这跟宦官专权有啥两样?”
他突然转头,手指戳向方从哲和徐光启。
“更离谱的是,陛下重用你们俩搞改革,说白了就是想集权!”
“臣敢断言,下一步肯定要推‘火耗归公’,把地方官的财权全抢过来,攥在自己手里!”
方从哲的脸沉得像墨,往前一步。
“满御史!火耗归公是治贪腐、填国库,跟集权扯得上关系?”
“治贪腐?”满朝荐嗤笑一声,嗓门提得更高。
“陛下靠崇文寺管思想,靠市舶司卡外贸,还扶着徐家搞棉纱业,这不叫资源倾斜叫啥?”
“徐家就是个皇商,仗着内廷撑腰,把江南棉纱市场抢了一半!”满朝荐继续指责。
“江南士族的利益被抢得精光,陛下眼都不眨,这不是偏袒?”
徐光启终于忍不住,出列时手里还攥着火器图纸。
“满御史!徐家棉纱的赋税,全拿去扩近卫营、造火器了!陛下是为了强军,不是抢士族的钱!”
“强军?”满朝荐笑得直抖。
“靠徐家的钱养近卫营,让兵只认皇爷不认朝廷,这是把军队变成私人打手!”
他突然转向百官,声音炸得人耳膜疼。
“陛下靠崇文寺、棉纱业、市舶司,把思想、经济、军事全攥手里,再用内厂打异己!”
“这是要让天下士大夫当您的奴才!”
“方首辅、徐阁老!你们读的圣贤书都喂狗了?”满朝荐瞪着两人,唾沫星子飞。
“为啥帮着暴君做事,背弃祖宗之道?”
“为啥要让天下士大夫当君王的奴才啊!”
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百官的目光全钉在龙椅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朱由校的脸没红没白,指节却把龙椅扶手捏得咯咯响。
眼底寒芒直冒:“满朝荐,你可知罪?”
“臣无罪!”满朝荐挺得像根标枪。
“陛下若罢内厂、停偏袒、还江南士族利益,臣愿领死!不然,臣宁死不屈!”
魏忠贤在殿侧抬手,锦衣卫刚要上前。
朱由校突然抬手按住:“等等!”
“你想让朕罢内厂、停改革?”朱由校缓缓站起身,龙袍扫过案上的奏本。
声音冷得像冰:“朕告诉你 —— 不可能!”
“崇文寺是正思想,市舶司是充国库,徐家棉纱是养军队!”朱由校继续说道。
“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中兴!”
他往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盯着满朝荐。
“你说的江南士族,垄断财富、偷税漏税、挡改革的路,早就是大明的蛀虫!”
“朕拿他们的钱强军,是拿回朝廷该得的!”朱由校厉声道。
“跟掠夺有屁关系!”
满朝荐刚要张嘴,朱由校厉声喝断。
“够了!妖言惑众,动摇国本!拖进诏狱,严加审讯!”
锦衣卫像饿虎扑食,铁链“哗啦”套在满朝荐脖子上。
他挣扎着嘶吼:“朱由校!你独裁专制!江南士族不会饶你的!”
看着他被拖出殿门,百官的脸全白了。
没人敢再抬头。
方从哲躬身道:“陛下,满朝荐背后肯定有江南士族撑着,恐怕要出乱子。”
“出乱子正好。”朱由校坐回龙椅,指尖叩着案面。
“改革本就要动旧势力的蛋糕,他们跳出来,正好一网打尽!”
他看向徐光启:“徐爱卿,徐家棉纱业该扩就扩,原料朝廷给你调,别管那些流言!”
徐光启躬身:“臣遵旨,定不耽误火器研发!”
与此同时,江南苏州,沈府花厅里气氛压抑。
烛火映着一张张铁青的脸。
“朱由校太过分了!扶着徐家抢咱们的市场,还抓了满御史!”江南士族首领沈万山把茶碗重重砸在桌上。
瓷片溅到地上。
“再这样下去,咱们的棉纱作坊都得倒闭!”有人拍着大腿哭丧。
“要不咱们联合起来,停供京师的棉纱!”有人提议。
“看他近卫营的军饷从哪来!”
这话一出,满厅人都点头。
茶杯碰撞声里,一场经济抵制的阴谋,悄悄成型。
朝鲜汉城的驿馆,袁崇焕刚接过朝鲜国王的“接风宴”请柬。
京师的密报就到了。
他展开密报,指尖捏得发颤。
满朝荐被抓,江南士族要停供棉纱,韩爌的人还在朝鲜朝堂上煽风点火。
“大人,朝鲜国王刚才的接风宴,压根没提济州岛的事,全是扯闲话拖延!”李平急得直跺脚。
袁崇焕把密报揉成一团,扔进炭盆。
火星“噼啪”炸了两下。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朝鲜王宫。
指节攥得发白。
这场赌局,比他想的难一万倍。
皇帝能压得住江南的抵制吗?
朝鲜国王会不会拖到江南乱了,再跟自己硬耗?
诏狱里的满朝荐,会不会把江南士族的底全供出来?
夜风卷着朝鲜的桂花香吹进来。
袁崇焕摸了摸腰间的尚方宝刀,铁柄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
他赌的是大明的天威,是皇帝的手腕。
可现在,天威还没亮出来,后院先起了火。
这场毫无把握的赌局,他真能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