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鸿的马蹄声刚淡出刑场,锦衣卫就架着钱谦益往扬州城外的瘦西湖走。
雪水混着泥水,溅得他衣袍又脏又湿,往日风流倜傥的文坛魁首,此刻双腿发软,全靠两个锦衣卫拖拽才勉强迈步。
“方世鸿!你敢这样对我!” 他嘶吼着,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我是江南士林的领袖!你杀了我,天下士子定不饶你!”
锦衣卫懒得搭话,径直把他拖到湖边的小船上。
船中央凿着个圆洞,寒气顺着洞口往上冒,冻得人头皮发麻。
“钱大人,陛下有旨,对你用‘沉湖’之刑。” 领头的锦衣卫面无表情。
“让你清清白白去见先帝,算是给你留了体面。”
钱谦益瞬间魂飞魄散,挣扎着往后缩:“不!我不要沉湖!我要见陛下!我要认罪!”
没人理会他的哀求,锦衣卫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强行将他按在洞口。
湖水冰得他牙齿打颤,瞬间漫过脚踝、膝盖,刺骨的寒意顺着骨头缝钻进去。
“方从哲!方世鸿!你们父子不得好死!” 他拼尽全力嘶吼,声音被寒风撕得粉碎。
锦衣卫猛地往下一推,钱谦益的身体直坠下去。
湖水呛进口鼻,他双手在水面胡乱拍打,溅起的水花很快被寒风冻结。
不过片刻,水面便恢复平静,只剩一顶儒巾漂在水上 —— 那曾是江南文脉的象征,如今成了逆臣伏法的见证。
岸边,冯铨望着湖面,手心直冒汗。
阮大铖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方公子这手段,也太狠了点……”
“狠?” 冯铨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后怕,“对这些心里没陛下的逆臣,就得这么狠!”
他戳了戳阮大铖的胳膊:“你忘了那五百万两银子?现在知道怕了?当初是谁差点动心?”
阮大铖讪讪地闭了嘴,喉结滚了滚。
心里那根 “银子” 的刺,却越扎越深 —— 要是当时真收了,现在早该在江南买了豪宅,搂着美人享清福了。
瘦西湖对岸的山坡上,徐少泉、叶初春躲在树后,眼睁睁看着钱谦益沉湖。
两人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眼里满是怨毒。
“钱先生……” 叶初春老泪纵横,突然转身,“走!去福建!找叶向高大人!”
声音发颤却带着决绝:“只有他能救我们,能替钱先生报仇!”
徐少泉点点头,两人不敢耽搁,翻身上马,趁着夜色往福建狂奔。
十日后,福建叶府。
叶向高正坐在书房读《资治通鉴》,烛火晃得书页泛光。
听闻江南士绅的人来了,他心里一沉,连忙吩咐:“快请进来!”
看到徐少泉、叶初春衣衫褴褛、面带泪痕的模样,叶向高猛地站起身:“出什么事了?钱谦益他们呢?”
“叶大人!” 叶初春 “噗通” 一声跪地,嚎啕大哭,“钱先生被方世鸿沉湖了!叶茂才、张溥也全被斩首了!”
他捶着地面:“方从哲父子太狠了!根本不给我们活路!”
徐少泉抹着眼泪,哽咽道:“叶大人,我们本来凑了五百万两银子,想求方从哲放钱先生一马。”
他故意添油加醋:“可方从哲不仅不收,还吐了口唾沫,说‘江南士绅的银子脏了我的手’!”
转头就下令让方世鸿下杀手!”
叶初春抬起头,眼里满是恨意,编造谎言:“他还说,要不是福建的士绅识相,早就连你们一起清算了!”
“方从哲就是借着陛下的名头,要把我们这些士绅赶尽杀绝,独吞江南的财富!”
叶向高的脸色瞬间铁青,拳头攥得青筋暴起。
他和方从哲同朝多年,虽政见不合,却也知对方的为人。
可这话从江南士绅嘴里说出来,再联想到钱谦益的死,不由得他不信。
“好一个方从哲!” 叶向高猛地拍案,茶杯 “哐当” 摔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他以为靠着陛下宠信,就能为所欲为?真当我们江南、福建的士绅是软柿子?”
他在书房里踱步,脚步沉重:“钱谦益是天下士子的领袖,他不能白死!”
拿起纸笔:“我这就给方从哲写信,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京城乾清宫,方从哲捧着账本,躬身站在朱由校面前。
“陛下,江南清丈田亩的结果出来了!” 他声音洪亮,“共查出隐田三百万亩,催缴赋税二百万两,已全部存入国库!”
他补充道:“臣推荐山东布政使毕自严,此人精通财政、善治流民。”
“恳请陛下让他进京,主持‘以工代赈’,用新增赋税修水利、建官道,既解决流民就业,又能改善民生!”
朱由校接过账本,翻了几页,满意点头:“方先生做得好!这才是真正为国为民!”
“毕自严这个人,朕听说过,就按你说的办,让他即刻进京!”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陛下,韩爌大人带着几位大臣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朱由校挑眉:“让他们进来。”
韩爌领着几位东林党大臣走进殿内,躬身行礼。
“陛下!江南士绅联名上书,弹劾方从哲父子!” 他声音急切,“说他们在江南滥杀无辜、搜刮民财!”
话锋一转,添油加醋:“还说他们索贿五百万两不成,就杀害钱谦益先生,请陛下为江南士子做主!”
方从哲脸色一变,刚要开口辩解,朱由校抬手制止了他。
“韩大人,你说方先生索贿,有证据吗?” 朱由校的目光锐利如刀。
韩爌一愣,支支吾吾:“这…… 是江南士绅联名所说,应该不会有假……”
“应该?” 朱由校冷笑出声,将账本 “啪” 地拍在案上,“方先生查出三百万亩隐田、二百万两赋税,要是想搜刮民财,用得着这么麻烦?”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韩爌等人,语气带着威压:“直接跟士绅同流合污,分赃不就完了?”
“朕看你们是心疼士绅的钱袋子,才来这儿颠倒黑白!”
“江南士绅占着万亩良田不交税,还煽动士子对抗朝廷,钱谦益死有余辜!”
韩爌等人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再说话,连忙躬身告退。
殿内只剩朱由校和方从哲,朱由校拍了拍他的肩:“方先生,朕知道你委屈,也信你的忠诚。”
“那些东林党的鬼话,朕一个字都不信。”
方从哲躬身行礼:“陛下信任,臣万死不辞!”
他忧心道:“只是江南士绅不会善罢甘休,怕是还会有后续动作。”
“让他们来。” 朱由校眼神锐利,“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
福建叶府,叶向高收到钱谦益沉湖的详细消息,又听闻方从哲在京城受重用,更是怒不可遏。
他换上朝服,快步走进府内祠堂,对着明神宗的牌位,“噗通” 一声跪地。
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先帝!臣无能啊!没能护住钱谦益先生,没能护住江南士子!”
他捶着地面:“方从哲父子勾结陛下,滥杀忠良,这大明的江山,要被他们毁了啊!”
祠堂里的烛火晃得他苍老的脸忽明忽暗,泪水滴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方从哲!朱由校!” 叶向高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声音带着决绝,“你们真要赶尽杀绝?”
“真要逼得有人不惜冒九族之祸,也要取你们的性命吗?”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抓起朱笔,在纸上用力写下一行字:“方从哲吾兄,今钱谦益先生蒙冤而死,江南士子血流成河,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恩断义绝!”
写完后,他将信交给亲信:“立刻送去京城,亲手交给方从哲!”
又吩咐道:“去联系江南、福建所有士绅,告诉他们 —— 要么等着被方从哲父子一个个清除,要么跟我一起,拼个鱼死网破!”
亲信接过信,看着叶向高决绝的眼神,心里一寒,转身快步离去。
叶向高站在窗前,望着北方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匕首,寒光闪烁。
他知道,这封信送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要么扳倒方从哲和朱由校,保住士绅的利益;要么被皇帝以 “谋逆” 罪名处死,株连九族。
可他别无选择。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纸 “哗哗” 作响,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惊天风暴,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