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捧着举荐疏,走进政事堂。
疏稿边缘沾着他连夜修改的墨痕,上面补了“冯铨曾查江南士绅贪腐”的注脚。
此时,朱由校正盯着辽东军报,报上“后金索要十万两岁币”的字样,让他眉头紧锁。
“陛下,清丈江南田亩、追缴逋赋,需一员得力文官主持,臣举荐冯铨。”
方从哲躬身递上疏稿,指尖在“冯铨”二字上轻轻点了点。
朱由校抬头,接过疏稿,指尖划过“冯铨”二字,指腹蹭到未干的墨。
“冯铨?他之前因弹劾东林党被贬,现在启用,会不会有人说朕偏私,打压东林党?”
“非议不怕,能做事才重要。”
方从哲语气坚定,往前凑了一步。
“冯铨前几年查过江南士绅‘诡寄田亩’,熟悉他们的底细;而且他被东林党诬陷‘贪腐’贬官,对东林党恨得深,让他去,定能打开局面,不会手软。”
朱由校沉吟片刻,拿起朱笔,在疏稿上重重画了个“准”字。
“传朕旨意,擢冯铨为南直隶巡按御史,专司清丈田亩,西厂税监营听他调遣,凡敢阻挠清丈的,先抓后奏!”
方从哲连忙谢恩,心里松了口气。
冯铨是他的门生,由他主持江南事务,既能推进新政,又能帮自己盯着东林党,更好把控节奏。
旨意刚拟好,司礼监太监就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的拂尘都歪了。
“皇爷,京城粮价又涨了!之前一石米五钱银子,现在涨到八钱,粮店外排满百姓,有几个饿急的,已经开始抢粮袋了,锦衣卫正在拦着!”
朱由校猛地拍案,御案上的军报散落一地,朱笔滚到脚边。
“汪应蛟呢?让他立刻来见朕!一个户部尚书,连粮价都压不住,要他何用?”
半个时辰后,户部尚书汪应蛟气喘吁吁跑进政事堂。
身上的官袍后背全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连朝笏都歪了。
“陛下,臣…… 臣正组织人手从常平仓调粮,只是常平仓存量不足,还得等山东的粮船到,很快就能平抑粮价!”
“很快是多久?”
朱由校走到他面前,语气冰冷得像结了冰。
“再等下去,百姓就要反了!你要是办不好,朕就只能‘举朝南迁’,把这烂摊子留给你,让你跟东林党一起扛!”
“举朝南迁”四个字像重锤,砸在汪应蛟心上。
他“扑通”跪下,额头磕得金砖响。
“陛下息怒!山东巡抚王在晋刚送来急报,他筹备的十万石粮船,已经到了通州码头,明日一早就能运进京城,够京城百姓吃三个月!”
朱由校眼神一凝,弯腰捡起朱笔。
“王在晋?倒是个会办事的,没白让他当山东巡抚。”
汪应蛟连忙补充,声音都在抖。
“王大人不仅筹了十万石粮,还疏通了运河淤塞的航道,后续每月都会有五万石粮船送过来,足够京城用一年,粮价肯定能压下去!”
朱由校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
“传朕旨意,升王在晋为蓟辽总督,即刻赴任,负责辽东军粮供应,别让后金断了咱们的军饷,也别让他闲着。”
“臣遵旨!”
汪应蛟松了口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滴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朱由校走到舆图前,手指划过江南的运河航道,红笔在“苏州”“松江”圈了两个圈。
“粮荒暂缓,江南的逋赋不能再拖。汪应蛟,朕命你总督西厂事务,带西厂总管李永贞、提督戚金,率万人队伍南下,配合冯铨清丈田亩、追缴逋赋。”
汪应蛟愣住了,身子晃了晃。
“臣…… 臣是户部尚书,管的是财政,带西厂队伍打仗、抓人,恐不合适吧?文官带军,会被人说‘外行指挥内行’!”
“有什么不合适?”
朱由校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懂财政,能算清逋赋账目,不会让士绅蒙混过关;李永贞掌监察,能盯着文官和武将,防他们舞弊;戚金带的是戚家军后裔,精锐得很,能镇住士绅反抗 —— 你们三人联手,朕放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手指在舆图上数着队伍规模。
“队伍由五千边军、三千锦衣卫、两千地方衙役组成,三日内集结完毕,从通州出发,走运河南下,沿途各州府必须配合粮草供应,谁敢阻挠,以‘抗旨乱政’论处,先革职,再查抄家产!”
汪应蛟不敢再推辞,躬身应诺。
“臣定不辱使命,三个月内,定能追缴三百万两逋赋!”
当日下午,通州码头热闹起来。
运河水面上停满了粮船和兵船,桅杆密密麻麻,像一片森林。
边军将士身着玄铁铠甲,铠甲上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手里的长刀鞘上系着红绸。
锦衣卫腰佩绣春刀,腰牌挂在胸前,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连码头的乞丐都不敢靠近。
地方衙役扛着清丈田亩的木尺和算盘,跟在队伍后面,手里的工具擦得发亮。
西厂总管李永贞站在船头,手里拿着崇文寺整理的逋赋清单。
清单上“苏州张氏欠粮五万石”的字样被红笔圈出。
“汪大人,江南士绅的田亩账册,崇文寺连夜抄了三份,一份留底,两份带在身上,咱们到了就能直接清丈,不用浪费时间跟他们扯皮。”
提督戚金拍了拍腰间的刀,刀鞘发出“哐当”声。
“大人放心,只要有士绅敢反抗,末将的刀可不长眼!之前在浙江平倭寇,那些倭寇比士绅凶,还不是被咱们砍了脑袋?保证三日内让他们缴清欠税,不然就抄家抵税!”
汪应蛟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处的运河。
他知道,这一去,不仅要追缴逋赋,还要与江南的士绅势力,尤其是东林党正面交锋,冯铨的恨意,或许能帮上大忙。
冯铨接到旨意时,正在老家收拾行囊。
行囊里还放着当年被东林党诬陷时的奏疏副本,上面的“贪腐”二字被他划得发黑。
得知自己被擢升为南直隶巡按御史,还能配合西厂行动,他激动得彻夜未眠,手指攥着圣旨,指节发白。
“东林党害我被贬,连祖宅都被你们的门生占了,这次我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把欠我的都拿回来!”
次日清晨,他带着几名亲信,快马加鞭赶往通州。
马跑得浑身是汗,终于在码头边追上了汪应蛟的队伍。
“汪大人!”
冯铨翻身下马,顾不得擦汗,快步上前。
“江南士绅中,苏州张氏、松江李氏欠税最多,张氏还扣过漕船,咱们可以先从他们下手,杀一儆百,让其他士绅不敢反抗!”
汪应蛟点头,递给他一份粮船调度表。
“正有此意!你熟悉江南的水情,清丈田亩时,哪些田是‘肥田’、哪些是‘瘦田’,还得靠你分辨,别让士绅用‘瘦田’抵税。”
两人正商议时,阮大铖带着几名文官赶来,他们手里捧着账册,是方从哲派来协助的。
“汪大人、冯大人,我们负责记录清丈数据,每一块田都登记在册,保证账目清楚,不会让士绅蒙混过关。”
队伍出发时,朱由校亲自到通州送行。
他身着明黄常服,站在高台上,身后跟着魏忠贤,手里拿着赏赐的绸缎和白银。
“朕给你们三个月时间,追缴三百万两逋赋,清丈两千万亩田亩!”
朱由校的声音透过号角,传遍码头。
“完成任务,汪应蛟升户部尚书兼太子太保,冯铨升左都御史,戚金赏良田千亩;完不成,你们都别回来见朕,就在江南待着,跟士绅一起缴逋赋!”
将士们齐声高呼,声音震得运河水面泛起涟漪。
“遵旨!定不辱使命!”
粮船缓缓驶离码头,船头的“西厂税监营”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朝着江南方向而去。
朱由校看着船队远去的背影,对身边的魏忠贤道。
“让崇文寺多派些人去江南,把西厂追缴逋赋的事写成话本,贴遍各州府,就说‘士绅欠税,百姓挨饿,西厂追缴,是为百姓’,让百姓知道,朕是为了他们好。”
魏忠贤连忙应诺。
“奴婢这就去安排,让说书人也在茶馆里讲,保证江南百姓都知道陛下的苦心!”
江南苏州,叶向高收到密报。
汪应蛟带万人队伍南下,还有戚家军后裔随行,吓得他手里的茶杯“哐当”摔在地上,碎片溅到脚边,他却没心思捡。
“万人队伍?还有边军和锦衣卫?连戚家军都来了?”
叶向高浑身发抖,手指死死攥着密报,纸都被捏皱了。
“朱由校这是要彻底踏平江南,断了东林党的根基啊!”
下属急道,声音带着哭腔。
“大人,我们要不要联络浙江、福建的东林党人,再让海盗提前埋伏,在运河上劫了他们的粮船和税银?”
叶向高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挣扎。
“反抗没用,边军有刀,戚家军能打仗,我们斗不过。先让士绅们缴一半欠税,稳住他们,别跟西厂硬拼 —— 等他们清丈田亩到松江时,再让海盗在‘黑风口’弯道动手,那里水流急,船不好转弯,容易得手。”
下属连忙应诺,转身去传达命令,脚步急促得像在逃命。
叶向高走到窗前,望着运河方向,心里满是绝望。
他知道,江南士绅的好日子到头了,可东林党不能倒,只能赌一把,靠海盗搏一次。
汪应蛟的队伍行驶到山东境内时,遇到了前来送粮的王在晋。
他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十辆粮车,上面插着“蓟辽总督府”的旗帜。
“汪大人,这是五千石粮食,给兄弟们路上当干粮,都是新磨的米,好吃得很!”
王在晋笑着递过粮册,上面写着“五千石,于万历四十五年三月十七日交割”。
“我已给沿途各州府发了公文,让他们提前备好粮草,你们到了就能歇脚,不用耽误时间。”
汪应蛟接过粮册,感激道。
“王大人刚升蓟辽总督,还这么费心,真是多谢了 —— 辽东那边紧张,你快去赴任吧,别耽误了军饷供应。”
“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
王在晋叹了口气,勒转马头。
“我就不送你们了,祝你们早日追缴完逋赋,回京城领赏!”
两人寒暄几句,王在晋骑马离去,汪应蛟的队伍继续南下,粮船在运河上连成一串,像一条银色的长龙。
船上,冯铨拿着江南士绅的名单,对汪应蛟道。
“大人,我们可以先派人去苏州、松江,给士绅们送个信,让他们提前把欠税备好,银钱或粮食都行,省得我们动手抄家,让百姓看笑话,说我们欺负人。”
汪应蛟点头。
“好,就按你说的办,先礼后兵 —— 但要是他们不识抬举,就别客气,该抓的抓,该抄的抄,别辜负陛下的信任。”
夕阳西下,运河上的粮船被染成金色,波光粼粼。
将士们坐在船头,擦拭着武器,有的还在讨论回京城后的赏赐,脸上满是期待。
他们知道,这次南下,不仅能为国效力,还能得到陛下的重赏,光宗耀祖。
汪应蛟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天空,心里满是感慨。
这场由皇帝主导的税制改革,要是能成,大明的财政就能好转,后金也不敢再嚣张,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
而江南的“黑风口”弯道处,海盗们正藏在芦苇荡里,看着西厂的粮船越来越近,手里的刀闪着寒光。
他们不知道,朱由校派去的暗探早已发现了他们的埋伏,一封密报正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一场针对海盗的反埋伏,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