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昀骑着银月才进林子,风就转了向,一些不该属于猎场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他眉头猛的一皱,立刻勒马回缰——调虎离山!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支火箭从密林深处射出,擦过银月马鞍。箭簇擦过的地方蜿蜒流出火油,如同一条小蛇流向地面。
马鞍让人做了手脚!
此时风大,火油滴落,瞬间引燃林间枯叶。火借风势,顷刻间形成一道火墙,把穆昀阻拦在林子里。
浓烟被风裹挟着,很快卷过猎场边缘的密林,
小七紧随其后,袖中的手早已攥得发白。方才还零星的火星转瞬成了燎原之势,分明是有人算准了他们的路线。他正想开口,不远处突然传来弓弦震颤的锐响,随即有人闷哼倒地。
“还有人!”穆昀眸色一沉。
“平天王不用惊慌,”
话音落下,小七的赤火已经冲过火墙,来到穆昀身边:“射杀的人是云麾将军安排的。”
待两人冲出火围,小满已经提着放火者的尸体等在猎场外。一支箭稳稳钉在放火者的咽喉,那人胸前的玄色甲胄在火光中泛着冷光——竟是穆昀身边的亲卫。
穆昀瞟到那人的脸,眉头紧蹙,一拽缰绳就往回跑。
小七的血瞬间凉透。他们真正的目标是皇帝!可凌云在皇帝身边!
“小满,你保护穆王爷——”小七的声音都劈了,喉间像卡着烧红的炭。
他猛的一扯赤火缰绳就往回冲。云麾将军从不是需要人护着的菟丝花。可那又如何?他们有十丈之约,可是自己竟离她那么远。
很早以前凌云小姐就被放在了心里,自凌云救自己时那一吻,小七暗里早把凌云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哪怕只是可能存在的危险,都足以让他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疼。
两人回到观猎台时,凌云与萧天赐都安然无恙。穆昀几步冲到萧天赐面前,抱着他上下左右看了个遍。确定了没事才看了地上灰狼叼着的人一眼,眼睛里冒出凶光。
萧天赐起驾回宫。凌云一行跟在队伍最后。她眼尾带着笑问道:“猎场什么情况?她们有没有受伤?”
“咦?”凌云咦了一声,指尖擦过他的颈侧。
小七像被烫到般猛地一缩,喉结滚动着,受惊似的说“什么?”。
凌云缩回手,仔细看了看他的脖子,确定不是小七的血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对小七笑了笑:“我以为你受伤了。”
方才在火里没觉得怕,此刻被她指尖触到,清亮的眸子望着,小七却紧张起来。满心的后怕与懊恼突然找到了出口,却只能死死憋在心里,化作眼底翻涌的暗潮。
眼神在凌云脸上停留了一瞬,小七突然翻身下马跪到地上:“请将军罚我!”
——原谅我,离开你十丈之外。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小七暗暗在心里发誓,殊不知,三日后一道圣旨让他心神俱碎。
三日后的朝堂上,萧天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竟给凌云指了婚。
“陛,陛下,”凌云听到萧天赐话出口的时候,惊得说话的都不利索,“安乐侯他,能愿意吗?”
凌云杀了萧世子,杀了她的夫君,这是皇城人尽皆知的事。她怎么也没想到皇帝会给自己指婚,自己无所谓,被指的人呢?有那个胆子吗,能愿意吗?
凌云抬眼,在众官员中寻找那个被塞给自己的倒霉蛋。
消息传到小七耳朵里时,他正在校场给胭脂营训练,长枪正指着胭脂营一个姑娘的面门。
听到红姑跟崔三娘八卦,他手一抖,长枪直直飞出,挑着那姑娘头盔的缨子就插到了不远处的箭靶上。
——安乐侯。
人家是侯爷,我呢?一个路边差点饿死的流民;一个永远脱不去的奴藉;
长枪在日光下投下一个颤抖的阴影,就像他和她中间那条永远跨不过去的身份天堑。
“白校尉,你说这婚能成吗?”红姑没心没肺的说:“要是成了就好了,我们将军就成侯夫人了。真好!”
“说不定再过几年,皇上再把他这个宝贝弟弟封个王爷,那将军就成了王妃,就更好了!”
刚才那支长枪似乎扎到小七心脏上,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她是他的小姐,是他的将军啊!六岁那年看着两个少爷从井边把她抱回来;十岁开始睡在她闺房门口做她的专属侍卫;
到后来陪着她去杀木哈德,阿尔丹;她把嘴里的仙气吹到自己嘴里,脱下自己的外袍在风雪天抱着他僵硬的身体为他取暖,换回他一条命;
再然后她裸着身子让自己帮她裹绷带;
她受伤得了离魂症,变回那个叫着他‘小七哥哥’的娇俏女孩……
那些亲密是真的,可也仅仅止于此。她待他亲如手足,他却不是她的手足,他什么也不是。她对他撒着娇,却只是因为患上了离魂症。
他从不敢让她知道,他看她时,用了多大的力气去压制自己胸口就要汹涌喷出的情意;
他想着在雪洞里,她冰冷柔软的嘴唇时,去井里冲了多少次凉水,背了多少遍兵书;
他见过她披甲上阵的飒爽、见过她灯下看兵书的专注、见过她杀敌的凶悍、见过她女儿般的娇俏——这些都成了刻在他骨头上的念想。
她是云麾将军,她有救驾之功,如今更被指给了世袭侯爷做夫人。
而他呢?他只是小七,一个路边捡来的孤儿,副将,连名字也是她给取的。云泥之别,他连仰头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僭越。
“小七?”熟悉的声音在旁响起,一只纤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是不是还在想猎场的事?”
他猛地回神,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将,军,你怎么来啦?”
凌云挑了挑眉,奇怪的看着他:“这是胭脂营,我不能来?”
“不,不是。我去给她们训练了。”小七扭头跑掉。
“白校尉这是怎么啦?”凌云扭头问红姑,忽然又想起什么,冲小七背影喊道,“对了,明日陪我去趟兵器坊吧?你上次说想要一把短刃,我找到皇城最好的铁匠了。”
小七沧湟逃离,指甲掐进长枪的木柄里。
好啊,他想。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哪怕是以副将的身份,哪怕看着你嫁作他人妇,哪怕这颗心迟早要在日复一日的煎熬里熬成灰烬,他也认了。
只是,眼前仿佛看到凌云凤冠霞岥的模样,正眼含春色的望着自己,叫着“小七哥哥”。小七用力甩着着,要把这些不该自己想的东西从脑袋里全甩出去。
可他不会知道,此刻左右他命运的情愫,却被深宫帐帏里的两个人,轻轻的几句话就掐断了。
萧天赐被穆昀拥着,情潮未退气息不稳,眼尾还残留着情热过后的湿红。
穆昀不禁用鼻子再次蹭向他的耳廓:“天儿,你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小昀儿见了你总是不能安眠。”
“昀哥,让我缓缓,你怎么总像饿了一年,呵呵。”
萧天赐睨了他一眼,眼里都是不满足。最后两声轻笑带着钩子,穆昀骨头都酥了。他手指在穆昀下巴上轻划:“昀哥可见过,凌云那只灰狼?”
穆昀被他手指划得背上窜起麻意,他的脸离开些许,搂着萧天赐仰躺在床上,“见到了。”
“那你可看过今年凌家军的军报?”
“没向朝廷要粮,胭脂营还给了凌家军上缴了不少粮食?”穆昀在他耳朵上蹭了蹭。烛影里,怀中人锁骨上点点斑痕,艳得像玉玺印下的朱砂。
“这个女子不简单,不仅自己能打,能带兵,还有治国之才……”萧天赐转过头,用鼻子摩擦着穆昀的嘴唇,长睫毛遮住他勾人的眼。
“皇上想用她,又担心她拥兵自重,不受掌控?”穆昀吻干他额头的汗,吻上他的睫毛。
萧天赐声音混沌,往穆昀身上拱,滚烫地呼吸喷在颈侧,麻意窜上头顶。
“那……简单,”穆昀嗓子有些哑,吻着他的眼皮,再吻到鼻尖,“比如…。”
穆昀咬上他的耳朵,感受着。唇舌纠缠间掺杂了些水声,呼吸愈发急促:“呵…呵…比如……赐她…一条…黄金锁链……”
“萧天赐的声音越发低了,“毕竟…女子…嗯…嗯,总归是…呵呵…要嫁人的…生了孩子,便…有了牵拌…有了…软肋…”
“九弟…啊…呃……嗯…如何?”穆昀就着动作,换了个位置。
澄黄的龙纹锦被从帏帐间滑落,暖帐内喘息声再起……
房间里鎏金香炉里袅袅上升的龙涎香,混着两人灼热的体温,空气里弥漫着令人脸红的气息。
灯花“噼啪”一声,最终掉到烛台上,寝殿内只剩下窗橼间透进的清冷月光。
远远的,梆子敲了四下,暖帐终于不再摇晃。香炉里青烟丝丝变淡,在月光里打着青黑色的旋。
“我的陛下,汗涔涔,软绵绵的……”
“嗯…哼…”
萧天赐用一声无力地呜咽回应了他的戏谑,寝殿内安静下来。
殿外小宫女坐在蒲团上打盹,脑袋靠着墙,滑下来,又抬上去,再滑下来,再抬上去……执夜太监提笔蘸墨,在册子上写下“殿内声响,亥时起,丑时方息。”他勾起嘴角,轻轻放下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