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七年腊月二十二日,萧承翊在宗正寺死牢自尽的消息,在天明时分如同插上翅膀,瞬间传遍了洛阳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武安王府世子……在问斩前自尽了!”
“是端木将军夫人去见过他之后出的事!”
“红颜祸水啊!莫非是旧情难忘,去诀别,逼得世子心灰意冷?”
“我看未必,说不定是端木将军授意,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蔓延,将上官徽与端木珩一同推至风口浪尖。
与此相对的,是武安王府的朱门紧闭。而在府内最深处的偏厅,门窗皆以厚帘遮掩,不透一丝光亮。厅内仅点着两盏昏暗的白烛,没有灵位,没有挽联,更没有吊唁的宾客。只有萧煜独自一人,如同一尊石像,枯坐在一口薄木素棺旁——那是萧煜动用了最后的情面与威吓,才在宗正寺寺卿上官泰的暗中默许下,将儿子血肉模糊的尸身偷换出来。想到那个懦弱无能又不得不依附于他的“妹夫”,萧煜眼中闪过一丝阴骘。
他筹谋数日,动用了埋藏最深的暗线,甚至不惜许诺重利,只为在三日内,制造混乱,将儿子从法场上替换出来。那是一条险路,但尚有一线生机。
可如今,所有的谋划都成了笑话!
他的翊儿,没有死在明正典刑的屠刀下,而是死在了一个女人言语构织的囚笼里,死得如此……毫无价值!
“上官徽……”萧煜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一双布满血丝的老眼里陡然射出凌厉的冷光。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外甥女,竟用那样诛心的言语,逼得翊儿心灰意冷,她掐灭了他所有的希望,让他连最后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妇!”萧煜的声音如淬了毒一般,充满了刻骨的怨恨,一股阴狠暴戾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这个背叛了家族、投靠端木珩的女人,这个亲手毁了他的计划,绝了他最后希望的的毒妇,必须要付出代价!他要让她尝尽苦楚,要让她……生不如死!
几乎在萧煜发出毒誓的同时,一道身着靛蓝色常服的身影出现在了端木府门外。上官玄神色冷峻,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他甚至未等门房通传,便径直向内走去。端木府的人认出是他,不敢强拦。
他一路畅通无阻地闯入书房,端木珩正立在案前研墨,墨锭在砚台里匀速打转,仿佛对这位舅兄的到来早有预料。
“端木珩!”上官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我与你合作是为护她周全,不是让她替你行此险招!你竟让她去死牢,亲手逼死萧承翊?”他几步逼近,宽大的袖摆带起凛冽的风,“如今满城都在议论她‘心狠手辣’、‘红颜祸水’——这就是你给她的周全?”
端木珩放下墨锭,抬眸时眼底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兄长稍安勿躁,此次让她去死牢,确是我考虑不周……”
“考虑不周?”上官玄眉头紧皱,眼中怒火更盛,“你让她双手沾血,让她替你担此恶名,你将她置于明处,引开所有明枪暗箭,端木珩,你真是好手段!”
面对上官玄凌厉的质问,端木珩眸光一暗,他没有再辩解,只是沉默片刻后,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此事,无论缘由如何,让她陷此险境,非我所愿,却是我之过。”说着,他上前一步,竟对上官玄郑重躬身,“今日,不管兄长如何斥责,我端木珩绝无半句怨言。唯请兄长再信我一次——”他直起身,目光坚定,“从今往后,只要我端木珩一息尚存,便无人能伤她分毫。”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上官徽披着月白斗篷站在门外,发间沾着未化的寒意,显然已在廊下听了多时。
她缓步走了进来,站在了两个男人中间。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她先是看向端木珩,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过于自责,随后才转向兄长,柔声道:“兄长不必动怒,此事是我自愿为之,与将军无关。”
“自愿?”上官玄见她进来,怒气稍敛,但语气依旧不善:“你可知如今外面如何传你?说你……说你……唉……!”
当着她的面,他终是无法将那些恶毒的话语说出口,只重重叹了口气,“你一个女儿家,何苦将自己置于这等境地?那些流言蜚语,像刀子一样,能活生生把人剐了!你知道不知道?”
上官徽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超脱与决绝,“兄长,我既选择了这条路,便早已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流言蜚语,伤不了我分毫。况且,此事若不如此决绝,武安王府必生变故,届时危及的,不仅是将军,还有整个上官家……”
上官玄看着她,眼中翻涌着复杂情愫,有疼惜,有无奈,更有深深的自责。他这个妹妹,从小就聪慧过人,心思细腻,如今更是为了家族安危,竟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承受那如潮水般的骂名。
他久久凝视着她,眸色变幻不定,许久,终是认命了一般,走到了上官徽面前,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动作里满是疼惜,“徽儿,你长大了,可兄长宁愿你永远是那个在府里撒娇耍赖的小丫头……”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转头看向端木珩,眸色幽深:“记住你今日的保证。若徽儿有半分差池,我上官玄,绝不罢休。”
端木珩郑重颔首:“绝无虚言。”
窗外忽有寒风掠过,吹得窗棂作响。上官玄又深深看了妹妹一眼,这才转身大步离去,靛蓝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书房内顿时静寂了下来,唯有案上的墨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