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川港外,庞大的明军舰队如同匍匐在海面上的钢铁巨兽,森然的炮口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冷光,无声地施加着令人窒息的压力。朝鲜领议政金自点带着王承渊那近乎屈辱的五条要求,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返回汉城禀报。码头上被缚的十几名“主谋”官员,面如死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等待着他们注定悲惨的命运。
夜幕降临,海风带来了刺骨的寒意。旗舰“镇海”号上却是灯火通明,炭盆驱散了舱内的湿冷。王小伟并没有沉浸在白天逼降藩国的胜利喜悦中,他正对着朝鲜半岛的地图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沈玉茹安静地坐在一旁,为他斟上一杯热茶,柔和的灯光勾勒出她恬静的侧影。
“夫君还在为朝鲜之事烦忧?”沈玉茹将茶杯轻轻推到他手边,轻声问道。
王小伟接过茶杯,温热瓷器传来的暖意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玉茹,今日我们虽以兵威迫其就范,但这五条要求,尤其是驻军和质子,过于苛刻,几乎是要绝其国脉。李倧和朝鲜士林,心中岂能无恨?我担心今日种下仇怨,他日恐成祸根。”
这是他内心深处少有的疑虑。作为来自现代的灵魂,他深知殖民和高压统治带来的反弹。他想要的是一个稳定、顺从,并能成为助力的朝鲜,而不是一个充满仇恨、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沈玉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心中了然。她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开口:“夫君所虑,确有道理。强极则辱,情深不寿。对待藩国,一味强压并非长久之道。白日里妾身出言,给予通融余地,也正是基于此虑。”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汉城的位置:“夫君,我们施加兵威,是为立‘威’,让他们惧怕。但之后,是否可以考虑施以‘恩’,让其感念?”
“哦?如何施恩?”王小伟来了兴趣,看向她。他发现,沈玉茹在政治上的敏锐和见解,常常能给他带来新的思路。
“夫君请看,”沈玉茹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朝鲜国小民贫,近年来又屡遭建奴勒索,国内必然困顿。我们要求百万赔款,对其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或许,我们可以将赔款数额降低,或者允许其分期支付,甚至……以其物产,如人参、貂皮、海产等折价抵扣?如此一来,既彰显我天朝上国的气度,也能让其有喘息之机,减少怨愤。”
“其次,驻军之事关乎主权,朝鲜上下必然抵触最深。我们或可换一种说法,不称‘驻军’,而称‘协防’。言明是为助其抵御可能来自海上(倭寇)或其他方向的威胁,保护其社稷安宁。驻军规模亦可适当缩减,并严格约束军纪,不扰其民,甚至可以帮助其训练军队,传授一些无关核心的操典、火器使用技巧。让其感受到,我们的存在,并非完全是坏事。”
“至于通商,”沈玉茹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北疆商行与其强行索取特权,引人侧目,不如以‘互助互利’之名。我们可以派出工匠,帮助其改进织布、制瓷等技术,提高其物产质量,再由商行统一收购,销往大明乃至海外。如此,朝鲜百姓能得实惠,商行能获利,更能将其经济命脉与我等牢牢绑定,岂不胜过单纯的特权?”
“最后,关于质子……若能以其他方式确保其忠诚,世子留京学习,或可变为一种‘荣宠’和‘培养’,而非纯粹的人质。”
沈玉茹娓娓道来,一条条,一款款,将王小伟那略显粗暴的五条要求,进行了精细化的“包装”和“软化”,核心利益丝毫未损,却在执行层面留下了足够的转圜空间和怀柔色彩,更着眼于长远的控制和影响。
王小伟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来自海岛的妻子。她或许没有系统的政治学知识,但她对人心的把握,对利益交换的理解,以及对“名正言顺”的运用,有着一种天生的直觉和智慧。
“好!好一个‘恩威并施’!好一个‘互助互利’!”王小伟抚掌赞叹,心中的那点疑虑和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豁然开朗的兴奋,“玉茹,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女中诸葛!此言大善!”
他激动地握住沈玉茹的手:“就按你说的办!明日与朝鲜再谈,便以此为准绳!立威之后,当怀之以德,方能收服其心,为我所用!”
沈玉茹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脸颊微红:“妾身只是胡思乱想,能帮到夫君就好。”
红袖添香,更添智谋。 在这海外征战的战舰之上,夫妻二人的这番夜话,不仅定下了未来对待朝鲜乃至其他藩属的基本策略,更让王小伟看到了沈玉茹身上那超越寻常女子的政治潜力和智慧。他心中暗自决定,日后这类外交、内政事务,可以更多地让她参与进来。
然而,温馨的谋划并未持续太久。 舱外传来亲卫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声禀报:
“禀太师,夫人!北京八百里加急!中原……中原流寇李自成部,攻克洛阳!福王朱常洵……遇害!”
“什么?!”王小伟和沈玉茹同时脸色一变。
中原的烽火,终于烧到了皇族藩王的头上!局势,瞬间变得更加复杂和紧迫了!
(第十一卷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