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九霄：双姝令》
第37章：尘尽 · 锋藏归真
皇陵深处，并非世人想象中金碧辉煌的殿宇，而是一片仿佛被强行从现实剥离、投入虚无的诡异空间。脚下是龟裂的黑色玄石，蔓延至视野尽头，裂缝中流淌着并非岩浆，而是粘稠、污秽的暗红色能量，如同大地泣血的伤口。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腐臭混合的气息，更深处，是源自域外天魔的、足以侵蚀心智的低语呢喃，无孔不入地钻入耳膜，试图勾起内心最深沉的恐惧与欲望。
空间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骸骨与扭曲符文垒砌而成的祭坛。祭坛上方，悬浮着一颗不规则跳动的、宛若黑色太阳般的魔核——独孤煞与天魔核心融合后的具象化。它每一次搏动，都引得整个空间震颤，暗红能量如浪潮般翻涌，散发出的威压足以让寻常修士心胆俱裂，灵力溃散。
独孤煞的身影已与魔核半融，下半身化作无数蠕动的、汲取祭坛能量的暗红触须，连接着魔核，上半身却还勉强维持着人形，只是皮肤布满诡异魔纹，双目赤红如血，再无半分人性，只有毁灭一切的疯狂与贪婪。他手中握着一柄由纯粹负面能量凝聚而成的暗影巨剑，每一次挥动，都带起撕裂空间的尖啸。
他的对手，是东方尘如与独孤在峰。
东方尘如早已褪去所有伪装，那张平日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或深邃难测的面容，此刻唯有冰封般的肃杀与决绝。她手中那柄看似古朴无华的长剑——“藏锋”，此刻终于展露其真正的锋芒。剑身不再黯淡，而是流淌着如水银般清冷纯粹的光华，剑尖吞吐的寒芒，轻易便能割裂独孤煞散发出的魔气领域。她的身法快得只剩残影，剑招化繁为简，每一剑都直指魔核与独孤煞连接的关键节点，剑气纵横，在粘稠的黑暗中硬生生开辟出片片清朗之地。
独孤在峰则完全是另一种打法。他周身燃烧着近乎透明的白色火焰，那是燃烧本命元神与毕生修为才能激发的“净世炎”。他不再使用任何兵器，双拳便是他最强大的武器。拳风裹挟着净化一切的烈焰，刚猛无俦，以硬碰硬，悍然轰击着独孤煞的暗影巨剑与护体魔罡。他的攻击带着一种悲壮的、一往无前的惨烈，每一次对撞，他周身的白色火焰便黯淡一分，脸色也更苍白一分，但他的眼神，却愈发清澈、坚定，带着对兄长最后的挽留与……诀别。
“兄长！回头！”独孤在峰一拳轰散一道袭向东方尘如侧翼的魔气触手，声音因力量的急速消耗而沙哑，却依旧带着最后的期盼，“看看这方天地！它曾是我们的家园！你曾是守护它的‘守界者’！”
“家园？守护？”独孤煞的声音扭曲嘶哑，充满了讥讽与怨毒，“天道不公，视万物为刍狗！这方世界早已从根子上腐朽！唯有毁灭，方能重建新秩序！唯有融入至高无上的天魔，才能获得真正的永恒与自由！在峰，我愚蠢的弟弟，你还不明白吗？！”
暗影巨剑猛然暴涨，化作一道横贯空间的黑色裂痕，带着吞噬一切的光线与声音的恐怖威势，向着两人当头斩落。
“冥顽不灵！”东方尘如冷叱一声，“藏锋”剑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剑光瞬间凝聚成一点极致的寒星，不退反进，直刺向巨剑最核心的能量节点——正是“砚底藏锋”之真意，平日敛尽锋芒，出鞘则石破天惊！
“铛——！！！”
并非金铁交鸣，而是规则层面的剧烈碰撞。刺目的光芒与深沉的黑暗以撞击点为中心轰然爆开，能量风暴席卷四方，将地面坚硬的玄石都刮去厚厚一层。东方尘如身形剧震，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持剑的手臂微微颤抖，但她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独孤煞。
独孤在峰趁此机会，合身扑上，净世炎燃烧到极致，整个人仿佛化作一颗白色的流星，狠狠撞向独孤煞与魔核连接的那些触须！
“滚开！”独孤煞怒吼，分出一只魔气森森的巨大手掌拍向独孤在峰。
然而，独孤在峰不闪不避，眼中闪过一丝解脱与决然。
“尘如——就是现在！”
咆哮声中，他竟主动散去了大半护体净世炎，任由那魔掌拍碎自己的肩胛骨，但同时，他的双臂也如同最坚固的枷锁，死死抱住了独孤煞那只由魔气凝聚的手臂，并且，他燃烧元神的速度陡然加快了数倍！耀眼的白光从他体内迸发，无数蕴含着天道法则碎片的符文在他周身浮现、旋转，形成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牢笼，将他自己与独孤煞大半个身躯一同笼罩、禁锢！
“在峰！！！”东方尘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她与独孤在峰相识相争数百年，亦敌亦友，此刻眼见对方以身为牢，施展同归于尽的禁术，那股锥心之痛几乎让她握不住手中的剑。
但她知道，这是独孤在峰用生命为她创造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悲伤。
东方尘如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与悲恸，将毕生修为、全部的精气神，乃至对故友的承诺、对此方世界的守护之念，尽数灌注于“藏锋”剑中。
“以魂为砚，藏锋——开天！”
她清冽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仿佛蕴含着某种至高无上的法则。那柄古朴长剑上的光华瞬间内敛，变得幽深如宇宙星空，随即，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其浩大、其锋利的剑光，自剑尖喷薄而出！
这一剑，仿佛劈开了混沌，分清了清浊。剑光所过之处，粘稠的黑暗如冰雪消融，污秽的魔气发出凄厉的尖啸被净化湮灭，甚至连空间本身都被斩开一道平滑的、闪烁着细微电光的裂痕！
这一剑，超越了速度的概念，仿佛它本就应该出现在那里，出现在被独孤在峰死死禁锢住的独孤煞的魔核之前！
“不——！！！”独孤煞发出了惊恐而绝望的咆哮，他疯狂挣扎，魔气滔天，但在独孤在峰以生命和神魂化作的牢笼禁锢下，他的动作慢了致命的一瞬！
“噗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却仿佛响彻在灵魂深处的穿透声。
那道开天剑光，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颗不规则跳动、连接着独孤煞所有力量的魔核正中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魔核的跳动戛然而止。表面出现无数细密的裂纹，纯净而毁灭性的剑意从内部爆发开来。
独孤在峰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面目扭曲的兄长，又看向远处脸色苍白、持剑而立、眼中含泪的东方尘如，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不可查的、释然的弧度。
“兄长……尘如……保重……”
下一刻，禁锢牢笼与开天剑光的力量在他与魔核内部同时爆发！
“轰——！！！！！”
无法形容的巨大爆炸发生了。但诡异的是，爆炸的能量并非向外扩散，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在祭坛范围内，疯狂地向内坍缩、湮灭。刺目的白光与深邃的黑芒交织、纠缠、互相吞噬，将独孤煞凄厉不甘的惨叫、独孤在峰最后释然的叹息，以及祭坛本身，都彻底淹没。
东方尘如被这股恐怖的湮灭风暴狠狠掀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玄石地面上，接连喷出几口鲜血，“藏锋”剑脱手落在身旁，光华黯淡。她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团毁灭性能量的中心，眼中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大敌将除的如释重负？故人逝去的无尽悲恸？亦或是，对这场持续了太久太久、牺牲了太多太多的争斗终于临近尾声的茫然？
光芒渐渐散去。
祭坛已彻底消失，原地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边缘还残留着丝丝缕缕未曾完全湮灭的魔气与净化之炎。
独孤煞的身影消失了，那恐怖的魔核也感应不到了，只有一些逸散的、精纯却充满毁灭意志的魔气，证明着他曾存在过。
独孤在峰，更是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唯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净世炎温暖而悲壮的气息。
东方尘如踉跄着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拾起地上的“藏锋”剑。剑身之上，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她看着那深坑，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对着那片虚空，深深一揖。
这一揖，是为逝去的同门，为那份复杂难言的情谊，也为这惨烈而必要的终结。
然而，就在她心神最为松懈，伤势沉重，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微弱、几乎与尚未完全消散的魔气环境融为一体的暗红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自那深坑边缘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其目标，并非东方尘如，而是——刚刚率领众人冲破外围魔物封锁，踏入这片核心战场的离悦月！
这道流光，赫然是独孤煞在魔核被毁、肉身湮灭前，强行剥离出的一缕最精纯的本源魔魂！它蕴含着独孤煞最后的意识、最深的怨毒，以及……域外天魔那不死不灭的一丝特性！它自知无法对抗尚有反抗之力的东方尘如，便将目标锁定在了刚刚经历大战、气息尚未完全平复，且身负幽荧血脉、对天魔有着特殊吸引力的离悦月身上！
夺舍！这是独孤煞最后、最恶毒的翻盘希望！
“小心！” “悦月！”
数声惊呼同时响起。明泽余、离文瑄、明茹月、白槿双等人皆是脸色剧变，但事发太过突然，那魔魂流光的速度又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的拦截！
离悦月自己也只觉一股冻彻灵魂的阴寒恶意瞬间锁定了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此刻凝固，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本能恐惧！她体内的月魄之力自动护主，绽放出清辉，但在仓促之间，根本不足以完全抵挡这凝聚了独孤煞最后力量的魔魂袭击！
眼看那暗红流光就要没入离悦月的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以一种超越了自身极限、甚至燃烧了某种本源的速度，悍然挡在了离悦月与魔魂流光之间！
是明泽余！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在察觉到那致命危机的瞬间，他的全部念头只有一个——绝不能让离悦月受到伤害！
“噗！”
轻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入肉声响起。
那道暗红魔魂流光，毫无阻碍地射入了明泽余的胸膛！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明泽余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邪恶、充满毁灭与吞噬欲望的力量，如同剧毒的藤蔓，在他体内疯狂扎根、蔓延，试图侵蚀他的五脏六腑，占据他的识海神魂！
“泽余！！！”
离悦月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明泽余艰难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迅速蔓延开来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色魔纹，又抬起头，对上离悦月那双充满了惊恐、绝望与滔天痛楚的眸子。他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牵动了体内肆虐的魔气，猛地咳出一口带着黑气的鲜血。
“别……别怕……”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说过……护你……周全……”
离悦月的眼泪瞬间决堤，紧紧抱住他，感受到他身体因为对抗魔气侵蚀而剧烈的颤抖，她的心如同被万刃凌迟。“不……不！你不能有事！明泽余！我不准你有事！”
东方尘如强提一口真气，瞬间来到两人身边，一指疾点明泽余眉心，精纯的剑气试图封锁魔魂的扩散，但她的脸色随即变得更加难看。“不行……这魔魂已与他心脉纠缠，强行逼出，他会立刻心脉尽碎而亡！”
白槿双、离文瑄、明茹月等人迅速围拢过来，看到明泽余的状况，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就在这时，那被明泽余暂时压制在体内的魔魂，借着他开口说话、心神微分的刹那，再次躁动！明泽余的双眸之中，猛地闪过一抹诡异的赤红，一股暴戾、毁灭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猛地抬起手，手上青筋暴起，指尖萦绕着不祥的黑气，竟是向着离悦月的脖颈抓去！虽然动作僵硬缓慢，明显是在极力抵抗，但那趋势，却骇人无比！
“泽余！醒醒！”离悦月心如刀绞，不闪不避，只是用那双含泪的、充满了无尽悲伤与信任的眼睛死死看着他。
“殿下！”楼解目眦欲裂，就要上前。
“别过来！”明泽余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那只失控的手臂，额头上青筋暴跳，冷汗涔涔而下，显然正在经历着外人无法想象的、与魔魂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残酷斗争。他看向离悦月，眼神在清明与混乱之间剧烈切换，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他猛地想起什么，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的意志，看向离悦月腰间——那里，悬挂着他之前赠予她的，那柄铭刻着龙纹、蕴含着皇室气运与他一丝本命精血的“龙鳞匕”！
“……悦……月……”他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决绝，“……记得……你的……承诺……”
离悦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决战前夜，他曾将龙鳞匕赠予她，说过：“若此战我堕魔道，以此匕杀我。”
而她的承诺是：“黄泉碧落，我渡你。”
当时只觉是情至深处的决绝誓言，未曾想，竟可能一语成谶，并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残酷！
离悦月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她倾心相爱、愿以性命托付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恳求她结束他痛苦、阻止他化为魔物的绝望光芒，看着那不断侵蚀他意志与肉体的魔纹……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将她整个人撕裂。
她该如何抉择？
是眼睁睁看着他被魔魂彻底吞噬，沦为只知杀戮的魔物，痛苦不堪？还是……由她亲手，终结他的生命，履行那残酷的承诺？
“不……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她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视线，紧紧握住龙鳞匕的柄，那冰冷的触感却让她感到无比的灼烫。
东方尘如面色凝重至极，沉声道：“魔魂已与心脉相连，除非……能找到传说中能净化万物、重塑生机的‘生命源泉’，或可有一线生机，但此物只存在于上古传说，踪迹难寻……”
一线生机？
离悦月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疯狂的希望光芒，无论多么渺茫，她绝不会放弃！
“生命源泉……”她重复着这个词，脑海中仿佛有什么被触动。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与微弱的希望交织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沉默地站在稍远处的、身形已恢复幼童模样的离文瑄（天道化身），那纯净无暇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他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