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信王从商
崇祯八年,春。
紫禁城内的迎春花开得比往年早些,嫩黄的花骨朵儿缀满枝头,像是给这座古老而肃穆的宫殿戴上了簇新的冠冕。然而,宫墙之内的崇祯,心中却没有多少赏春的逸致。他坐在暖阁的御案后,指尖划过一份奏疏,眉头微蹙。
这份奏疏的署名人是他的亲弟弟,如今封在洛阳的信王朱由枢。
“他……又上疏了?”崇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一旁侍立的王承恩连忙躬身回答:“回陛下,正是。信王殿下在疏中言辞恳切,称自己身为皇弟,食国家重禄,于心不安。如今国家正值开拓之际,府库充盈方能支撑陛下雄图。故而他斗胆恳请,将名下岁禄田庄的一半收入,悉数捐入内帑,以充国用。”
崇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捐俸禄?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谁都知道,大明宗室的岁禄早已是财政的沉重负担。他这个弟弟,一向聪慧,早年便对格物之学颇有兴趣,只是限于身份,无处施展。如今看来,是动了真格的。
“还有呢?”崇祯追问。
“信王殿下还说,光是捐钱,不过是杯水车薪,有沽名钓誉之嫌。他愿以所捐田庄为基业,效仿陛下鼓励之工商,开办织造工坊,招募流民,兴办实业,一来可为朝廷分担就业之责,二来可为宗室子弟做个表率,脱离坐食祖产之旧习。”
王承恩说到这里,语气里也透着一丝惊讶。这可不是一份简单的请安折子,这是一份掷地有声的宣言,一份来自宗室核心的、前所未有的改革宣言。
崇祯将奏疏轻轻放在烛火旁,看着那跳跃的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久久不语。他仿佛能看到那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弟弟,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眼中闪烁着与他相似的、属于变革者的光芒。
“好一个‘表率’……”崇祯低声自语,“他想做那条搅动一潭静水的鲶鱼。”
一、朝堂风波与帝王心术
次日早朝,这份奏疏被呈于御前。
不出所料,温体仁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捻着胡须,语重心长:“陛下,信王殿下仁孝之心,天地可鉴。然,此举恐有不妥之处。宗室体统,关乎国本。殿下带头弃产从商,虽为开源,却恐开天下宗室竞相效仿、自降身份之先河,有违祖宗成法,动摇国本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捧了朱由枢,又将了崇祯一军。在场的不少宗室亲王和老派大臣纷纷颔首,眼神里却藏着幸灾乐祸。他们等着看崇祯如何处置这个棘手的难题。
崇祯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温体仁身上:“温卿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论。然,朕以为不然。”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何为祖宗成法?能让大明江山永固,百姓安居乐业,方为最大的成法!如今国库空虚,民生凋敝,朕的亲弟弟,身为皇族,不愿坐享其成,反而愿为国分忧,身先士卒,开一新风,此乃我大明宗室之幸,社稷之福!何来动摇国本之说?”
他霍然起身,指着殿外:“看看外面的江山,北有罗刹觊觎,西有流寇余孽,海上有西夷环伺。朕若只守着祖宗之法,不思变革,这才是真正的动摇国本!信王此举,就是要告诉天下人,我大明宗室,不是只会提笼架鸟、吟诗作对的废物,也能成为国之栋梁!”
一番话掷地有声,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温体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崇祯心中冷笑。他需要的,就是一个突破口。这个弟弟,是他布局中的一枚关键棋子。他了解朱由枢,骨子里有股傲气和不甘平庸的劲头。与其强行逼迫宗室改革,不如让他的弟弟先跳出来,成为一个活生生的“典范”。有了这个标杆,后续的阻力便会小上许多。
散朝后,崇祯单独留下了朱由枢。
兄弟二人来到御花园,看着池中悠然游弋的锦鲤。
“皇兄今日在朝上当真威风。”朱由枢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朕若不如此,你那道奏疏,便会被那些腐儒的口水淹没。”崇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知,你这一步,走得有多险?”
朱由枢收敛了笑容,正色道:“皇兄教过我,天下之事,为之,则难者亦易矣。若不为,终是纸上谈兵。儿臣在洛阳,看到流民涌入,田地荒芜,心中焦急。与其在封地无所事事,不如做些实事。”
崇祯满意地点点头:“好。朕给你指条明路。宋应星在格物院,对纺织机械颇有研究,已改良出一种新式纺车和水力织布机,效率远超旧法。朕将工部的匠作监拨一部分给你,再从内帑拨一笔款子,你就在洛阳,办一个‘信义织造局’。”
他看着弟弟的眼睛:“记住,这不是让你去赚钱。是让你去证明,旧的规矩可以打破,宗室可以成为推动帝国前进的力量。你的成功,比朕杀一百个贪官,更能坚定朕改革的决心。”
朱由枢感到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他知道,皇兄这是在为他铺路,也是在为整个大明的未来铺路。他单膝跪地:“儿臣,必不负皇兄所托!”
二、洛阳新篇 - 格物院的实践
数月后,洛阳城外的洛水之畔,一座崭新的工坊拔地而起。
这里没有传统作坊的嘈杂与混乱,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巨大的水车在洛水上缓缓转动,通过复杂的木齿轮和皮带,将动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厂房。厂房内,上百名经过培训的妇女和流民,在新式纺车前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棉花的清香,伴随着机器规律的嗡鸣,奏响了工业的序曲。
朱由枢换上了一身粗布工装,亲自在车间里巡视。他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王爷,皮肤晒得黝黑,手上也磨出了薄茧。他时而停下来,向工头请教技术细节;时而与宋应星讨论图纸的改进。
“殿下,”宋应星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一台略显笨重的机器,“这是改良后的浆纱机,利用杠杆原理省力不少。但水力驱动的稳定性还是稍差,一旦水流湍急或枯水,便会出问题。”
朱由枢沉吟片刻:“我们不是在洛阳建了一个小水电站吗?我记得你提过,可以用那种‘飞轮储能’的法子,平抑水力的波动。”
宋应星一拍大腿:“殿下英明!臣怎么没想到。若能将水车的部分动能储存起来,驱动一个飞轮,再通过离合器与织机相连,便可保证动力输出的平稳。只是这飞轮的材料和工艺……”
“材料的事,交给工部。工艺,你放手去试。”朱由枢的语气不容置疑,“钱不够,写信给洛阳府,我拨给你。缺人,就从京城格物院再调派工匠来。朕给你最大的权力,做不成,是你无能;做成了,便是我大明的功绩!”
这番话,让宋应星浑身一震。他从未见过如此信任他、支持他,且思路如此清晰的“甲方”。这已经不是一个王爷,而是一个真正懂技术、懂管理的“老板”。
在朱由枢的强力推动下,信义织造局成了一个奇迹。不到一年,他们出产的棉布,质地细密,价格低廉,迅速占领了河南、陕西的市场。工坊雇佣了近千名工人,其中大部分是失去土地的流民。这些人有了稳定的收入,便不再铤而走险,当地的治安竟也随之好转。
更深远的影响是,朱由枢将工坊利润的十分之一拿出来,创办了“信义义学”,聘请先生,教这些工人的子弟读书识字。他要让这些底层民众,不仅有一技之长,更有上升的阶梯。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那些曾经嘲讽他“不务正业”的宗室子弟,如今看待他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和敬畏。而那些守旧的官员,也不得不承认,这位信王,真的办成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三、鲶鱼效应与帝国涟漪
崇祯在宫中,时刻关注着洛阳的动向。每当他收到朱由枢的奏报,看到那不断增长的织机数量和不断下降的河南流民数字时,嘴角总会露出一丝微笑。
他知道,他想要的“示范效应”已经产生了。
紧接着,山东的某个郡王,仿照信王,在自己的封地上开办了冶铁坊;山西的一位亲王,开始尝试规模化种植从美洲引进的土豆和玉米,并向朝廷上缴了第一批高产作物样本。就连向来保守的宗人府,也开始主动与户部、工部接洽,商议如何将更多的宗室田庄“活”起来。
温体仁在一次内阁会议上,看着各地报上来的“宗室兴办实业”的清单,气得胡子都在抖。他指着清单,对首辅成基命道:“看看!看看!都成何体统!祖宗之法,荡然无存!”
成基命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回道:“温大人,依老夫看,这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至少,国家多了许多税收,百姓多了许多生计。至于祖宗之法……”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顺应时势,方为真正的守成。殿下们都在为国分忧,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岂能拖了后腿?”
温体仁被噎得满脸通红,却无言以对。
崇祯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大定。他不需要所有人都理解,他只需要让一部分人看到希望和出路。他的皇弟朱由枢,就是那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地扩散开来,悄然改变着这个古老帝国的肌理。
这天晚上,崇祯批阅完奏章,信步来到御花园。王承恩跟在身后,轻声问道:“陛下,信王殿下在洛阳办得风生水起,您似乎很是欣慰。”
崇祯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轻声道:“他不是在为我赚钱,他是在为这个帝国,培养一种新的精神。一种不甘沉沦,勇于改变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何愁大明不兴?”
他转过身,对王承恩笑道:“传朕旨意,赏信王朱由枢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告诉他,朕等着他的下一个捷报。”
夜风吹过,御花园里的花草沙沙作响。崇祯知道,他布下的这颗棋子,已经成功地激活了整盘棋局。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更多的变革,正在酝酿,即将破土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