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把式到承德城的时候,太阳刚爬到钟楼顶上。俩老汉背着铺盖卷,裤腿卷到膝盖,露出黝黑结实的小腿,鞋上还沾着一路的泥——一看就是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人。
“曹团长,魏营长!”瘦高个的农把式一进门就拱手,嗓门亮得像敲锣,“俺叫李老栓,他是俺师弟王老实,根据地派俺俩来,教大伙侍弄地!”
王老实不善言辞,只是咧着嘴笑,露出两排黄牙,手里还攥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些颗粒饱满的谷种:“这是俺们村最好的谷种,耐旱,产量高,试试就知道。”
魏奎胜赶紧给俩人倒了水:“可把你们盼来了!乡亲们正愁不知道咋下种呢,去年的种子被鬼子糟践得差不多了。”
李老栓喝了口水,抹了把嘴:“先带俺去地里瞅瞅,土性不一样,种法也得变。”
一行人往城外的田地走,雪化后的土地湿漉漉的,踩上去能陷半只脚。百姓们已经开始翻地了,锄头扬起又落下,“吭哧吭哧”的喘气声混着田埂上的风声,格外有生气。
“这土板结得厉害,”李老栓蹲下来,抓了把土在手里捻了捻,“得先松土,掺点草木灰,不然种子不爱出芽。”他指着远处的坡地,“那片地适合种高粱,耐旱;低洼的地方种玉米,喜水;河边的沙地嘛……”
“种红薯!”小石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手里还提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几块烤红薯,“俺娘说的,沙地种的红薯甜!”
李老栓被逗笑了:“这娃说得对!沙地透气,红薯长得大。回头俺教你们起垄,保准结的红薯跟拳头似的!”
王老实已经在田埂上忙活起来,用锄头划出一道道浅沟,间距分得匀匀的:“下种得这样,深浅一致,行距够宽,通风好,不容易生病。”
乡亲们都围过来看,老汉蹲在旁边,学着王老实的样子划沟,手有点抖,沟划得歪歪扭扭:“娘嘞,这比编筐难多了……”
“多练练就会了,”李老栓拍了拍他的肩膀,“种地跟养娃似的,得有耐心。”
正说着,藤本带着人从山里回来,脸上沾着草叶,手里拎着个麻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团长,营长,”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放,“抓了三个漏网的特务,在山洞里藏着,还搜出不少子弹。”
麻袋里传来“呜呜”的声音,是被堵住了嘴的特务。魏奎胜让人把他们押回牢房,对藤本说:“辛苦了,赶紧去歇歇,王师傅炖了鸡汤。”
“不了,”藤本摇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田里,“我想看看怎么种地,以前在老家,只种过水稻。”
李老栓乐了:“水稻俺也会种!等这边忙完了,咱在河边开片水田,保准能种出好稻米!”
太阳升到头顶时,田埂上已经划出了好几排整齐的浅沟。王老实小心翼翼地往沟里撒谷种,动作轻柔得像在摆棋子:“每颗种子间距三寸,不能太密,不然长不开。”
小石头蹲在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撒红薯苗,小手捏着嫩苗,轻轻插进土里:“叔叔说,秋天能吃个够。”
李老栓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俺们村以前也有这么个娃,鬼子来的时候……”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抡起锄头,把土盖在谷种上,动作又快又稳。
田埂上的风暖乎乎的,带着泥土的腥气。魏奎胜看着乡亲们忙碌的身影,看着新撒下去的种子,突然觉得,这些埋在土里的,不只是谷种,还有希望。就像这承德城,经历了炮火,却总能在春天里,冒出新的绿芽。
“晌午了,”曹兴国看了看天,“回去吃饭,下午接着干!李师傅,王师傅,今天尝尝王厨子的手艺,他炖的鸡汤,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李老栓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中!俺们庄稼人,就好这口热乎的!”
一行人往城里走,小石头跑在最前面,嘴里哼着新学的儿歌。藤本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一把刚松过的泥土,在阳光下看,土粒里好像闪着光。
田埂上留下一串脚印,很快就会被春风抚平,但那些埋下的种子,会在泥土里悄悄扎根,等着在某个清晨,顶破地皮,向着太阳,使劲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