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无边无际的血色。
这不是夕阳渲染的壮丽,也不是花朵绽放的娇艳,而是一种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暗红,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干涸了亿万年的血海深处。天幕低垂,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猩红,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混沌的、仿佛在缓慢蠕动的血云。大地龟裂,裂缝中不时蒸腾起带着浓重铁锈味和腐朽气息的薄雾,吸入一口,便觉喉咙灼痛,神魂悸动。
风是凝固的,空气粘稠得如同浆糊,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尽力气,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好似擂鼓。
陈默孑然而立,仿佛这片死寂荒原上唯一的活物。他的黑衣在这片血红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如同白纸上一滴浓墨。他的面前,那座倒悬于天幕的巨碑,占据了整个视野。它庞大得超乎想象,碑尖深入地底——或者说那才是它本该矗立的方向——碑底则狰狞地刺向血色天穹,仿佛一座从九幽地狱探出的魔山,要将这虚假的天空捅破。
碑体并非岩石,而是一种暗沉如凝血、仿佛仍在微微搏动的诡异物质。碑面上,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张扭曲的面孔,男女老幼,形态各异。它们并非雕刻,而是真实的、被强行封印禁锢的灵魂。此刻,这些面孔正在无声地咆哮、哀嚎、哭泣,无数双绝望的眼睛圆睁着,嘴巴张大到极限,诉说着永世不得超生的痛苦。那是被这座“逆碑”彻底吞噬、消化,却仍残留着最后一丝怨念的亡魂集合体。
悬浮在巨碑正前方的,正是那枚将他拖入此地的古朴铜铃。它无风自动,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韵律缓慢旋转,每一次摇晃,都发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扭曲空间的暗红色涟漪。那铃声并非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在他灵魂深处炸响,每一次嗡鸣,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击着他的意识核心,试图将他的自我认知彻底震碎。
“桀桀桀……”
一阵沙哑、干涩,仿佛千万年未曾开口,又融合了无数怨毒与恶意的低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它源自脚下的血色大地,源自头顶的猩红天幕,源自那无数哀嚎的亡魂,更像是这片荒原本身拥有了意识,在对他发出嘲弄。
“碑主?多可笑的称谓。”那声音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浸入骨髓的冰冷与蔑视,“你以为你是什么天选之子?命运的宠儿?不!你不过是‘它’选中的一个稍具资质的容器,一个行走的、供给它苏醒养分的奴仆!终有一日,你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声音骤停,碑面上无数张面孔骤然停止了哀嚎,齐刷刷地转向陈默的方向,露出了一模一样的、极致怨毒的表情。
“——成为我的一部分!”
那声音猛地拔高,变得尖锐而疯狂:“而我!汇聚了南疆万千不甘的怨念,融合了这片土地被遗忘、被背叛的最深沉的恶意,我才是这碑与铃真正的新主!永恒的、唯一的主宰!”
话音未落,整片血色荒原剧烈地震动起来!陈默脚下的大地轰然开裂,滔天的、粘稠如血浆的磅礴血气自裂缝中喷涌而出,直冲那片猩红的天幕!血气在空中疯狂汇聚、扭曲、变形,最终凝聚成一条庞大无比、狰狞恐怖的血色巨龙!
这龙的身躯并非实体,完全由无数挣扎挥舞的手臂、扭曲哀嚎的面孔、以及最精纯的怨毒能量构成。它的龙目是两团剧烈燃烧的、散发出摄魂寒意的幽绿鬼火。它发出一声无声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咆哮,带着足以撕裂神魂、污染一切的恐怖怨力,张开由无数白骨拼接而成的巨口,朝着渺小如蝼蚁的陈默猛扑下来!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那极致的怨念腐蚀得滋滋作响,泛起褶皱。
“轰——!”
几乎在血龙成型的瞬间,陈默胸口处,那道代表着正统碑主身份的炽热印记,如同被投入炼狱熔岩的冰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与灼痛!那痛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仿佛有一根烧红的烙铁,正死死抵在他的灵魂之上,要将他存在的根本都彻底烙穿!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蛮横、冰冷、充满掠夺性的意志,正顺着印记与逆碑之间某种无形的联系,悍然侵入他的意识!这股意志疯狂地拉扯着他的神魂,要将他与身体的连接强行斩断,将他的自我意识从这具躯壳中剥离出去,然后鸠占鹊巢!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一旦心神失守,意识被拽出体外,或是被这股逆碑意志污染同化,他将瞬间万劫不复,成为那碑面上无数哀嚎面孔中的一员,永世沉沦!
陈默死死咬住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剧烈的疼痛强行刺激着他几乎要涣散的神经,换来了一丝宝贵的清明。他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用尽全部意志力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侵蚀和撕扯。
就在他感觉意识即将被拖入无边黑暗的刹那,眼前,一行淡蓝色的、熟悉而又令人心安的系统提示,如同绝望深渊中垂下的唯一绳索,骤然浮现:
【警告!警告!】 【检测到超高强度“逆碑意志”侵蚀!宿主精神连接处于极度危险(cRItIcAL)状态!】 【外部能量干扰过强,常规抵御模块效能不足10%!】 【检测到可用高阶能量源——“灵使·灵霜”处于可共鸣状态!】 【是否立即强制启用“灵使深度共鸣”协议进行协同抵御?】
“启用!立刻启用!”陈默在心中发出了近乎咆哮的怒吼,没有丝毫犹豫!
仿佛响应着他决绝的意志,他滚烫欲焚的碑主印记最深处,一抹极致纯净、极致寒冷的霜白之光,骤然绽放!
那光芒迅速扩大、凝实,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绝美而清冷的轮廓。灵霜的虚影悄然浮现,但与平日那带着些许人间烟火的娇俏模样截然不同。此时的她,一头银白长发如同冰瀑般无风狂舞,每一根发丝都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森森寒气。她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眸不再是清澈的蓝色,而是化为了两潭万古不化的深邃冰渊,冰冷,淡漠,俯视众生。
她手中那柄由无数碎骨拼接而成的断骨长鞭轻轻一振,鞭身之上,那些玄奥繁复的冰蓝色符文瞬间亮起,如同周天星辰般环绕在她与陈默周围。符文与陈默眉心那剧烈震颤、散发出淡金光芒的碑主印记交相辉映,能量瞬间完成桥接与循环!
嗡——!
一道半透明的、凝实无比的寒冰结界以陈默为中心骤然张开!结界壁上,无数细小的冰晶飞速旋转、生长,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极寒壁垒。
“吼——!”
恰在此时,那由无尽怨力血气构成的狰狞血龙,携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猛地一头撞在了刚刚成型的寒冰结界之上!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陈默的意识空间内炸开!那是两种截然相反、属性绝对相克的力量最原始、最野蛮的碰撞!
至阴至寒的冰霜之力与至邪至怨的血煞之气疯狂地对冲、湮灭!接触点爆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激起的能量乱流化作漫天猩红的血雾与晶莹的冰晶碎屑,四处飞溅。整个血色荒原都在这剧烈的碰撞下震颤不休。
结界剧烈地波动着,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密的裂纹,但终究顽强地抵挡住了这恐怖绝伦的一击。
“此地,非你可染指。”灵霜清冷如冰泉流淌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高贵与威严,清晰地压过了能量的爆鸣与亡魂的哀嚎。
她话音未落,握住鞭柄的纤纤玉指微微一紧,那柄断骨长鞭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般,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白色闪电,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点在了血龙那两团剧烈燃烧的幽绿鬼火龙目之上!
咔嚓!咔嚓!
两声极其清脆的、仿佛玻璃破碎的声响传来。
那两团凝聚了无数怨念的幽绿鬼火,竟在接触到鞭梢极致寒气的瞬间,被硬生生地冻结成了两块浑浊黯淡、不再散发任何光芒的诡异冰晶!
“嗷呜——!”
血龙发出一声蕴含着巨大痛苦与惊愕的怪异悲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那滔天的攻势为之一滞,构成它身体的无数手臂和面孔都出现了瞬间的混乱与扭曲。
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喘息之机,对于游走在崩溃边缘的陈默而言,却是至关重要、足以决定生死的瞬间!
他强行压下灵魂被灼烧撕裂的剧痛,立刻闭上双眼,将所有残存的心神之力收束,沉入体内,以最深层次的内视之法,审视自己的意识之海与血脉本源。
眼前“看”到的景象,让他神魂皆冒,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看到,无数条无形的、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血红色能量丝线,正从那枚悬浮在逆碑前的诡异铜铃上延伸出来!这些丝线仿佛拥有生命的活物,如同最贪婪的吸血水蛭,又像是某种邪恶植物的根须,已经深深地、牢牢地扎进了他奔腾流淌的血脉本源最深处!
每一次铜铃摇晃,发出那摄魂魔音,这些扎根在他血脉中的丝线就随之同步震颤,收紧一分!它们不仅疯狂地汲取着他的力量,更将他的意识向着这片血色空间更深处拖拽,同时,也为那所谓的“逆碑意志”搭建起了一条直通他灵魂的入侵通道!
那试图夺舍他的恐怖意志,正是通过这些诡异的丝线,源源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
切断它!必须立刻切断它!
否则,就算灵霜能暂时挡住那血龙的攻击,他也迟早会被这铜铃彻底同化,意识被永久地困锁在这片无间地狱,成为逆碑的食粮,万劫不复!
然而,当他尝试调动力量去斩断那些丝线时,却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无力与绝望。那些丝线已经与他的血脉本源纠缠得太深太深,强行撕扯,无异于将自己的灵魂也一块块撕裂下来!那带来的反噬,足以让他瞬间魂飞魄散!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他的心智。
不!不能放弃!
陈默的意志在咆哮,在绝境中迸发出最后的光亮。既然无法从外部斩断……那就从内部冻结!让这一切的“连接”暂时失效!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看向身后那散发着无尽寒意的虚影,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嘶声低吼道:“灵霜!助我!以冰封碑——不是封它,是封我!冻结我的血脉本源!”
灵霜的虚影猛地一颤,那万古冰封般的绝美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清晰的、名为错愕的情绪波动。那双冰渊般的眸子瞬间看向陈默,充满了难以置信。
封印陈默?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刻?逆碑意志正在疯狂入侵,血龙在外虎视眈眈,此时冻结他自身的血脉和力量,岂不是自断臂膀,自绝生路?这根本就是自杀!
但仅仅万分之一个刹那的迟疑之后,她从陈默那双决绝、疯狂却又闪烁着绝对理智光芒的眼睛里,读懂了他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意图!
他要的,不是自我毁灭,而是在绝对静止中,寻求那刹那的、斩断一切联系的生机!
没有时间犹豫!灵霜眸中最后一丝波动敛去,重新化为绝对的冰冷与专注。她不再有任何迟疑,握住断骨长鞭的手臂猛地向后一收,长鞭如同活物般倒卷而回,鞭梢处,那一颗最为核心、散发着本源极寒之力的“寒魄晶核”,应声脱落!
这枚晶核是她力量的源泉,是其存在的一部分,此刻却被她毫不吝惜地、决然地掷出,化作一道流光,瞬间融入了守护着陈默的冰霜结界之中!
“亘古冰源,听吾敕令!封!”
随着她清冷而蕴含无上威严的喝声,整个幽蓝色的结界光芒大盛!但这一次,那极致寒气不再向外扩散抵御攻击,而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强度,疯狂地向内收缩、挤压!
咔嚓!咔嚓!咔嚓!
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彻骨寒意,瞬间穿透了陈默的意识体,蛮横地涌入他的每一条血脉,每一个能量节点!那感觉,就像是瞬间被抛入了宇宙最寒冷的深渊,有亿万根由绝对零度凝聚而成的冰针,同时刺入了他灵魂的每一寸最细微的构成!
难以形容的剧痛席卷了一切!他的思维、他的感知、他流淌在血脉本源中的力量,甚至包括那些正在疯狂汲取他力量的血色丝线,都在这一刻被这股源自灵霜本源的极寒之力,强行冻结、凝固!
绝对的冰冷!绝对的静止!
在这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的绝对静止之中,那些与铜铃紧密相连、不断震颤汲取的血色丝线,也因为骤然失去了可以牵引和流动的“活物”能量,出现了极其短暂、却真实存在的——凝滞!
就是现在!
陈默凭借着那被冻结的剧痛所刺激出的、最后一点不屈的意志火花,引爆了这份用于封印的力量!他以一种近乎灵魂自残般的决绝方式,猛地、强行切断了自身与那些血色丝线最后的一丝能量感应与灵魂连接!
“噗——!”
仿佛某种紧密连接的东西被硬生生扯断,巨大的空虚感和反噬力传来。
陈默的意识猛地从那片无尽的血色荒原中被抽离出来,天旋地转,灵魂仿佛被扔进了一个疯狂的漩涡!
现实世界,市中心医院地下储藏室。
黑暗,压抑,弥漫着灰尘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几乎凝滞。
陈默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靠墙僵直的姿势,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大理石雕塑。细密的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额发和衣领,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他手中,那枚古朴诡异的铜铃,正以一种人类听觉几乎无法捕捉,却能让周围空气都产生细微涟漪的高频率,持续不断地嗡嗡作响。铜铃表面,那些暗红色的古老纹路正在缓缓流动,散发出肉眼难以察觉的、不祥的光芒。
幽暗的角落,巨大的通风管道后方,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毒蛇般蜷缩着。正是影无痕组织侥幸逃脱的残党之一,代号“黑鸦”。他眼中闪烁着混合了恐惧、疯狂与极致贪婪的光芒,死死地盯着陈默手中那枚作响的铜铃,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被捆绑在角落、嘴巴被胶带封住、因极度恐惧而不断颤抖的女孩——老李的女儿。
他的任务很明确:第一,趁外面那个可怕的女人和警察被引开的混乱时机,强行带走这个作为重要“血引”和潜在筹码的女孩;第二,不惜一切代价,夺取那件从南疆古老遗迹中流出的、被组织高层称为“钥匙”的铜铃!
只要……只要按下手中这个遥控器,引爆早已安装在承重柱和出口处的塑胶炸药,制造出足够大的混乱和伤亡,他就有机会在烟雾和恐慌中完成一切,然后通过早已摸清的备用通道逃离。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抹扭曲的狞笑,枯瘦的手指缓缓移向遥控器上那个鲜红的按钮。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按下的刹那——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仿佛是什么小开关被拨动。
整个地下室,包括远处通道口应急灯提供的微弱光芒,瞬间彻底熄灭!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
“该死!是那个该死的小子!”黑鸦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和咒骂,动作猛地一僵。他知道,这一定是那个叫阿飞的小子切断了备用线路或者破坏了总闸!
突如其来的黑暗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也激发了他作为潜伏者本能般的适应力。他悄无声息地从通风管道后摸索出来,凭借着之前无数次踩点刻印在脑海中的地形记忆,像一只真正的乌鸦般,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朝着记忆中捆绑人质的角落移动。
黑暗,是刺客最好的盟友。他有信心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得手并撤离。
但他却完全不知道,对于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的某些人而言,黑暗,才是他们真正的猎杀主场。
在地下室另一个更为隐蔽的角落,一堆废弃的医疗器材阴影之中,苏晚晴如同彻底融入了黑暗的幽灵,早已在此潜伏多时。她脸上佩戴着一副造型精巧的战术夜视仪,淡绿色的镜片后,是她冷静如冰湖的双眸。
热成像技术将整个地下室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那个散发着明亮人形热源的黑鸦,以及他手中那个因电子元件持续工作而散发出微弱但清晰热信号的遥控引爆器,在她视野中如同黑夜里的灯塔般显眼。
她的呼吸平稳得近乎消失,全身肌肉放松却又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她的指尖,轻轻搭在腰间那把淬炼过特殊符文、专门破甲破罡的战术匕首柄上。
她没有动,她在等待。等待一个绝对完美的、不会误伤任何人质、能够一击彻底解除所有威胁的时机。她相信,陈默一定会创造出这个时机。
意识空间内,那场关乎生死存亡的风暴终于达到了顶峰,并骤然平息。
现实世界,靠墙僵直的陈默身体猛地剧烈一颤!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体内被强行抽离!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甚至无法聚焦,张开口——
“噗——!”
一大口粘稠、腥臭、仿佛蕴含着无数负面能量的黑血,如同压抑了许久终于找到出口的洪流,狂喷而出,溅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
“当啷啷……”
那枚一直在他手中高频震动、嗡鸣不止的诡异铜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能量来源,光芒尽失,声响戛然而止,如同一件最普通的死物,从他骤然松开的手中坠落在地,发出一连串清脆却不再带有任何魔性的撞击声。
就是现在!
绝对的黑暗,对于佩戴着高科技夜视仪的苏晚晴而言,不存在任何障碍!
就在陈默吐血、铜铃坠地的同一瞬间,那个代号“黑鸦”的残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声响,出现了极其短暂、不足半秒的惊愕与分神!
对于苏晚晴这个级别的战士来说,半秒,已经太长太长!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猎豹般从废弃器材的阴影中扑出!她的动作快如鬼魅,却又精准得如同精密机器,没有带起一丝多余的风声!
黑鸦只来得及感觉到脖颈侧后方传来一阵极短暂的、冰凉的触感,随即才是钻心刺骨的剧痛传来!他下意识地就想用拇指按下那只引爆器,但那只握着遥控器的手腕,却被一只冰冷如铁钳、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死死扣住,猛地反向一掰!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呃啊……”黑鸦的惨叫只发出一半,就被扼杀在了喉咙里——苏晚晴的另一只手如同毒蛇般探出,精准地击打在他的喉结下方,让他瞬间失声,整个人被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动作死死地按倒在地,脸颊重重地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整个行动从发动到结束,不过两秒。
“轰隆!”
几乎在黑鸦被制服的同时,地下室那扇厚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用暴力猛地撞开!阿飞一马当先,带着几名全身武装、荷枪实弹的特警冲了进来,数道明亮刺眼的战术手电光束瞬间划破黑暗,如同利剑般笼罩了整个空间,牢牢锁定了被按倒在地的黑鸦和角落里安然无恙、只是受惊的女孩。
“不许动!警察!目标已被控制!重复,目标已被控制!”阿飞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坚定。
看到被瞬间制服的绑匪和安然无恙的人质,所有冲进来的警察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陈默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地、有些艰难地站直身体。灵魂深处传来的虚弱感和撕裂感依旧强烈,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抬起手,用袖子擦去嘴角残留的污血,胸口仍在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层面的疼痛。刚才那场发生在意识空间的短暂却凶险万分的战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之力。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枚静静躺着的、仿佛人畜无害的古朴铜铃上。它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普通,黯淡无光,再无之前的邪异与嗡鸣。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适,慢慢弯腰,将它再次捡起。
入手是一片冰凉的死寂,青铜的质感粗糙而古老。然而,当他的指尖再次触碰到铜铃表面那些冰冷的纹路时,他眉心那已经黯淡下去、依旧残留着阵阵灼痛的碑主印记,却不受控制地、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是与这跳动呼应,一行新的、带着淡淡蓝色光晕的系统提示,悄然浮现在他的视界之中:
【外域特殊节点“逆碑前哨·血铃”强制签到完成!能量掠夺结算中……】 【恭喜宿主,成功抵御逆碑意志侵蚀,并反向汲取部分特殊能量!】 【基于该能量特性,宿主成功开启“南疆区域定向签到”特殊权限!】 【权限详细说明:每日除常规签到外,宿主可于南疆地域范围内,主动寻找并抵达任意一处“地脉能量节点”,进行一次额外的、奖励与该节点特性相关的定向签到。(当前权限等级:初级,每日限一次)】
南疆?地脉节点?
陈默缓缓握紧了手中那枚再次变得冰冷的铜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其上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纹路,陷入了沉思。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了那个神秘而危险的地方。
回程的越野车上,夜色如同浓墨般包裹着一切。城市璀璨的灯火被远远抛在身后,车窗外的世界只剩下模糊的山峦轮廓和无穷无尽的黑暗。
车辆平稳地行驶着,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车内气氛凝重而安静。
阿飞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但不时会飞快地瞥一眼车内后视镜,眼神中充满了对后排那个闭目养神身影的担忧和后怕。
苏晚晴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已经收起了她的夜视仪和匕首。她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侧脸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一言不发。
车厢后座,陈默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双目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显示他的状态远未恢复。
就在这片寂静之中,在他身侧的空气中,一丝微不可查的寒气悄然汇聚。灵霜那半透明的、唯有陈默能够清晰感知的虚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她依旧保持着那副清冷绝美的模样,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陈默手中那枚沾染着暗红血迹的青铜小铃。
沉默持续了很久,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忽然,灵霜极其轻微地开口,她的声音直接传入陈默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罕见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空灵而缥缈:
“它……在哭。”
陈默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带着一丝讶异和探寻,看向身旁只有他能看见的灵霜虚影。
“不是之前那种充满了恶意、警告和强制召唤的波动,”灵霜的声音很轻,很缓,仿佛怕惊扰了某种极其脆弱的存在,又像是在仔细分辨着某种极其细微的信号,“是一种……哀鸣。一种深切的、仿佛持续了千万年的痛苦……它在求救。”
“求救?”陈默低声重复了一遍,眉头蹙得更紧。那个刚刚差点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拖入永恒地狱的邪物,此刻竟然在向自己发出求救的信号?
这简直荒谬得令人难以置信。
“是的,求救。”灵霜的虚影似乎更加凝实了一些,她冰蓝色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铜铃的物质表面,看到了其更深层的东西,“它好像非常痛苦,它的核心正在被某种更黑暗、更暴戾的力量侵蚀、同化。它似乎在挣扎,在向‘碑’……或者说,在向身为正统碑主的你,发出微弱的、源自本能的求救信号。”
求救……真正的敌人,并非这枚铜铃本身?它或许也只是一个被利用、被污染的工具?甚至……是一个受害者?
陈默低下头,目光深沉地落在掌心的铜铃上。指尖传来的,依旧是那片冰冷死寂。但他回想起那片血色的荒原,回想起那自称新主的“逆碑意志”的疯狂与霸道,再结合灵霜此刻的感知……
一个模糊却可能更接近真相的猜想,开始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车窗玻璃,穿透了沉沉的夜幕,投向了遥远而神秘的南方。夜幕之下,连绵起伏的南疆群山,在黑暗中呈现出黑黢黢的、模糊不清的轮廓线,像一头自远古时代便匍匐在此的沉默巨兽,充满了未知、危险,以及……答案。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那枚冰冷的铜铃紧紧握在掌心,仿佛握住了一把通往迷雾深处的钥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与决心,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南疆,亲耳听听,它到底想诉说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是为了回应他这坚定的决定,那枚静静躺在他温热掌心中的青铜古铃,忽然极其轻微地、自发地振动了一下。
“叮铃……”
一声微弱得几乎如同幻觉的清脆铃声,轻轻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那摄魂夺魄的魔音召唤,也不再是充满痛苦的哀鸣,而更像是一缕微弱的、带着一丝跨越了千山万水与无尽时光的苍凉与……期待的回应。
这缕微不可闻的铃声,融入了车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悄然远去,仿佛先行一步,飘向了那片笼罩在无尽迷雾与传说之中的南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