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变相软禁在静心苑的日子,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窗外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比往日密集了许多,如同织就了一张无形的网,将这座小院牢牢罩住。送饭的仆役换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妪,目不斜视,放下食盒便走,多一句话都没有。连每日例行的问诊脉案,也改由韩钧亲自陪同医官前来,记录完毕后即刻离开,不容「严鹤」与外界有任何多余的接触。
冷焰心知肚明,萧绝的疑心并未因她昨日的表演而完全消除。这只暴戾的猛虎只是暂时按下了利爪,那双森冷的眼睛,一定在暗处死死地盯着她,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破绽。
她并不慌张。蛰伏与等待,是她最擅长的功课。她每日里不是在窗前静坐,便是翻阅那些韩钧带来的、无关痛痒的医书,偶尔提笔写几张无关大局的药方,将「严鹤」这个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袖中的瓷片贴着肌肤,冰凉而坚硬,时刻提醒着她真正的目标。
然而,她并未料到,打破这僵局的“风”,会来得如此之快,且是以一种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方式。
被软禁的第三日午后,天空阴沉,细雨绵绵。那沉默的老妪照例送来午膳,食盒比平日略显沉重。冷焰并未在意,直到她打开食盒的第二层,目光骤然一凝。
那里面,除了一碗清粥,几碟小菜,还放着一条烹制好的、体型不小的鲫鱼。
这本身并不奇怪,王府的饮食即便对“囚犯”也算不上苛待。奇怪的是,这条鱼的鱼腹,被人用粗线粗糙地缝合过,针脚歪斜,与王府厨子平日精细的作风大相径庭。
一丝极其微妙的预感掠过心头。冷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窗外,巡逻的侍卫刚刚走过。她迅速合上食盒,将其拎到内室桌案上。
指尖触碰到那微凉的鱼身,她的心跳略微加速。取出随身携带的、磨尖的瓷片边缘,小心翼翼地挑开那些粗糙的缝线。鱼腹被打开,一股腥气混合着调料的味道弥漫开来。她的指尖在里面轻轻探寻,很快,触碰到一个滑腻、坚硬的小小物体。
是一个比之前那枚更大一些的蜡丸,表面沾满了鱼体内的黏液和油脂。
是谁?竟能绕过萧绝如此严密的看守,将东西送到她这里?是福忠吗?不,福忠传递消息有他们之间更隐秘的渠道,且不会用如此……粗陋又大胆的方式。
她迅速用布擦净蜡丸,捏碎。这一次,里面裹着的是一小方质地更佳的白色绢帛,上面用细密的字迹写满了内容。
目光飞速扫过绢帛上的字句,冷焰的瞳孔猛地收缩,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让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绢帛上的内容,并非来自她预想中的任何一方势力,而是落款着一个她万万没想到的名字——**当朝太后**!
信中的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恳切”,先是提及了昨日王府大火与蜡丸之事,声称自己亦得知消息,并对萧绝的“多疑与暴戾”表示忧虑。随后,话锋一转,直接点明了冷焰的身份:
「哀家知你非寻常医者,北狄公主之风采,纵易容改扮,亦难完全掩尽。昔日惠妃冤案,萧绝弑兄篡位之秘,哀家皆了然于胸。彼之暴政,天怒人怨,岂堪为天下主?」
紧接着,太后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
「公主忍辱负重,志在复仇。哀家身处深宫,亦受其掣肘,日夜难安。今有共同之敌,何不联手?哀家可助公主扳倒萧绝,事成之后,公主可携北狄旧部远走高飞,或……问鼎中原,哀家愿居幕后,只求一方清净,保母族平安。」
信的末尾,提出了具体的“投名状”要求:「欲证诚意,请公主设法取得萧绝书房中,最新之边境兵力部署图拓本。此物置于其书案左下暗格内,机括开启之法如下……三日后,自有其人前来接应。」
冷焰握着这方绢帛,指尖冰凉,内心的震动如同惊涛骇浪。
太后!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不仅知道,还主动提出了合作?!联手扳倒萧绝?!
这简直荒谬!她与太后之间,隔着母妃的血仇(根据她之前的调查),隔着国仇家恨,太后更是萧绝名义上的母亲,是这胤朝权力巅峰的另一端!她怎么会想要与自己这个“敌国公主”合作,去推翻她自己的“儿子”和现有的秩序?
是陷阱!这绝对是萧绝设下的又一个圈套!他用太后的名义来试探她,只要她有所行动,去窃取那布防图,就等于自投罗网,坐实了奸细的罪名!
冷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重新坐回窗边,将绢帛的内容在脑中反复咀嚼、分析。
不对。
如果是萧绝的试探,这信的内容未免太过“真实”和“大胆”。直接点明她的身份,提及惠妃案和弑兄篡位这种宫廷绝密,甚至给出了具体的窃取目标和机括开启方法……萧绝就算要试探,也不必抛出如此重量级的、可能引火烧身的秘密。这不符合他多疑谨慎的性格。
而且,传递信息的方式——利用送饭的老妪,鱼腹藏帛——虽然冒险,却恰好避开了韩钧和侍卫的严密监视。萧绝若想试探,大可以安排更“自然”的陷阱,不必用这种成功率不高且容易暴露的方式。
难道……太后是真的?
她回想起之前零碎的信息:萧绝与太后并非亲生母子,关系微妙;萧绝权势日盛,早已威胁到太后及其背后外戚家族的利益;宫中亦有传闻,太后对萧绝的某些行为颇为不满……
如果……如果太后是真的感受到了来自萧绝的威胁,甚至可能知道了萧绝并非先帝属意的继承人(或许她手中也掌握着某些秘密),那么,她想要借外力除掉这个权倾朝野、可能反噬自己的“儿子”,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在巨大的权力和生存威胁面前,所谓的母子亲情、家国大义,都可能变得苍白无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哪怕这个朋友,是曾经的仇敌。
这个念头让冷焰感到一阵寒意,同时也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带着血腥味的兴奋。
如果这是真的,那简直是天赐良机!她正愁如何在这铁桶般的王府中进一步搅动风云,太后的“合作”无疑是一把递到她手中的利刃!借助太后的力量,她或许能更快地接触到萧绝的核心机密,更快地推动复仇计划!
但是,风险同样巨大。
这依然有可能是太后与萧绝联手的双重圈套。
即便太后是真心的,与虎谋皮,后果难料。事成之后,太后是否会履行诺言?会不会兔死狗烹?
那“投名状”——边境兵力部署图,更是敏感至极。将此物交给太后,等同于将胤朝的边防命门交予他人之手!太后要此物何用?是为了制约萧绝的军权?还是……另有它图?比如,与北狄的某些势力进行某种交易?
冷焰的眉头紧锁,思绪纷乱如麻。这个突如其来的“合作”邀请,打乱了她原有的步调,将她推入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棋局。
她该相信吗?
该答应吗?
**「咯咯……」**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鸟喙啄击窗棂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冷焰的沉思。
是福忠!这是他传来的信号,表示有紧急情报。
冷焰心中一凛,迅速将绢帛凑到烛台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又用茶水浇灭,确保不留一丝痕迹。然后,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外面雨声淅沥,掩盖了细微的动静。一枚小石子裹着油纸,从窗缝丢了进来。
冷焰捡起,打开油纸,上面是福忠那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只有寥寥数字:
「**王爷密查送饭婆子,及近日所有出入静心苑之物。小心。**」
果然!
萧绝没有放松警惕!他已经在暗中调查了!那条鱼……恐怕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冷汗瞬间浸湿了冷焰的后背。
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是继续扮演“严鹤”,稳守待援,等待定北侯世子那边的消息?
还是兵行险着,接下太后这柄不知是救赎还是毁灭的双刃剑?
她缓缓踱步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胤朝的疆域图。她的目光落在北狄与胤朝交界的漫长边境线上,那里浸透着两国将士的鲜血,也埋葬着她母族的荣耀与屈辱。
复仇的道路,从来都不是坦途。想要扳倒萧绝这样强大的敌人,循规蹈矩、步步为营固然稳妥,但有时,就需要敢于火中取栗的疯狂!
太后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变量,一个极高的风险,但也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
她转身,走到桌案前,提起笔,蘸了少许清水(不敢用墨,容易留下痕迹),在一张用于包药材的普通草纸上,飞快地写下两行字:
「**合作可议。图,三日后子时,老地方。**」
她没有完全答应,也没有拒绝,留下了回旋的余地。她需要争取时间,也需要确认太后的下一步动作。同时,她指明了传递方式——“老地方”,指的是通过福忠的渠道,而非风险极高的鱼腹传书。
将草纸仔细折好,藏入袖中。她需要找一个机会,将这个消息传递给福忠。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韩钧冷硬的声音:「严先生,王爷有请!」
又来了!
冷焰心头一紧。这次,是为了那条鱼?还是发现了其他什么?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恢复成那副惊弓之鸟的老迈模样,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韩钧带着两名亲卫站在雨中,眼神锐利如刀。
「韩统领,不知王爷此次召见,又是为了何事?」冷焰颤声问道,脸上适当地露出疲惫与不安。
「先生去了便知。」韩钧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温度,他目光如炬,扫过冷焰的全身,似乎在检查她是否携带了不该带的东西,「请吧。」
冷焰默默点头,跟着他再次踏入雨幕之中。袖中,那张小小的草纸如同烙铁一般烫人。
她知道,又一场考验,即将开始。
而她的抉择,或许将直接影响这场复仇游戏的最终走向。
是成为太后棋盘上的棋子,还是反过来,将太后也变成自己棋局的一部分?
冷焰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深处那冰封之下,骤然燃起的、名为“野心”的烈焰。
这条路,她既然走了,就一定要走到最高处!
所有试图利用她的人,都要做好被她反噬的准备!
萧绝,太后……你们,都将是我的踏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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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字数:7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