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的风裹着桂子香,钻进“药绣同心”坊的雕花窗。阿月正伏在绣案上描花样,金线在并蒂莲的花瓣间游走,腕间红绳被阳光镀得发亮——那是阿灼上个月送她的,说“和陈砚之的平安结凑一对”。
“阿月姐!”小桃捧着个红漆木盘进来,盘里躺着块暖玉,“陈公子送来的,说是给小少爷的长命锁胚子。”
阿月放下绣针,指尖拂过玉料温润的肌理。玉面上还留着陈砚之刻刀的痕迹,隐约有“念绣”二字。她想起昨夜陈砚之在药庐捣药,说“这玉是从苏州老玉匠那儿求的,养人,最适合咱们的小宝贝”。
“阿灼呢?”阿月抬头问。
“在里屋给绣绷描金。”小桃抿嘴笑,“陈公子方才来,非说要帮她扶着绷子,结果碰歪了线脚,被阿灼拧了耳朵。”
阿月笑着摇头。自中秋后,陈砚之和阿灼的亲事便定了下来,定于来年春上成礼。两人总爱凑在一处,不是陈砚之帮阿灼调绣线,便是阿灼给陈砚之绣药囊,连苏绣娘都笑:“这俩孩子,比亲兄妹还黏糊。”
里屋传来轻笑。阿灼正倚着窗台,腕间红绳缠在绣绷上,陈砚之站在她身后,指尖虚虚扶着绷架。见阿月进来,阿灼耳尖泛红:“阿月姐,你看这并蒂莲的花茎,我加了点金粉,像不像陈公子的手?”
陈砚之耳尖也红:“我手哪有那么好看……”
“就你嘴贫。”阿灼戳他肩膀,“快来看,我给小少爷绣的小鞋,鞋尖缀了颗小葫芦,取‘福禄’的意思。”
阿月接过绣鞋,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鞋帮上还绣了株药草——是陈砚之常采的艾草。“巧手。”她真心实意赞道,“等孩子生了,定要穿这双鞋。”
陈砚之忽然从袖中摸出个锦盒:“还有这个。”
盒中躺着对银铃铛,雕着莲花纹,轻轻一摇,清脆的响声漫出来。“这是我娘当年的陪嫁,”他说,“她说要给孙辈的第一个长命锁配铃铛。”
阿灼的眼睛亮了:“那长命锁呢?”
“在我这儿。”陈砚之从怀里掏出块未完工的银锁,锁身刻着“陈念绣”三个字,“我每日在药庐捣药时打磨,再有半月就能完工。”
阿月望着那锁,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夜。苏绣娘抱着襁褓里的阿灼,说“这孩子命苦,得戴个长命锁镇着”。如今,这锁终于要落在阿灼的孩子颈间,锁的不是灾祸,是一家人的团圆。
“阿灼,”阿月轻声说,“明儿我陪你去镇上,给小少爷选些胎毛笔、小肚兜。”
“好。”阿灼握住她的手,“还要给陈砚之买块墨锭,他说药铺的墨不够香。”
陈砚之笑着应下:“再买坛桂花酿,我娘爱喝。”
三人正说笑,院外传来铁柱的吆喝:“阿月!李财主家送新蚕种来了!”
阿月迎出去,见铁柱扛着个竹篓,里面装着雪白的蚕种,还冒着热气。“李财主说,这是江南新出的‘金茧蚕’,吐的丝又亮又韧,正好给阿灼绣喜服用。”
铁柱咧嘴笑,脸上的疤被秋阳晒得发红:“我昨儿去镇上,给咱娃打了副银锁片,和陈公子的那对凑成一套。”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两枚银锁片,刻着“念月”“念灼”。
阿灼接过,眼泪差点掉下来:“铁柱哥,你总记挂着我们。”
“应该的。”铁柱挠头,“我娘说,咱们两家人,早就是一家人了。”
风卷着桂香掠过院角的老槐树。阿月望着院中的景象:陈砚之蹲在药圃边给阿灼讲药草,铁柱帮小桃晾蚕种,苏绣娘在廊下纳鞋底,针脚间藏着笑意。忽然明白,所谓团圆,从来不是某一日的热闹,而是岁月里每一寸都嵌着的“我们”。
夜里,阿月躺在床上,摸着腕间的红绳。窗外月光如水,照见案头未绣完的百子被——金线绣的娃娃们挤在一处,有的抱绣球,有的骑鲤鱼,最中间两个,腕间都系着红绳。
她想起阿灼说的话:“等孩子会走了,要带他去界碑前,告诉他,这底下埋的不只是地契,是两家人二十年的心意。”
阿月笑了。她相信,等到来年春上,陈砚之和阿灼成礼那日,这院子会更热闹。而更远的将来,他们的孩子会踩着青石板长大,听着“药绣同心”的故事,把这份团圆,再传下去。
老槐树的影子在窗纸上摇晃,像在应和她的期待。风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铃铛声——或许是陈砚之在打磨长命锁,或许是未来的某个清晨,小娃娃的银锁在风里响。
无论如何,团圆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