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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早春的上海,黄浦江的晨雾裹着潮湿的煤烟味,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在洋行街的青石板上。朝歌豆食铺的蒸笼刚冒起第一缕白汽,竹篾缝隙里漏出的蟹粉香还没飘远,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周先生踩着露水跑过来,藏青色洋行制服上沾了些泥点,手里攥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牛皮纸请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平日里梳得整齐的头发都乱了两缕。

“陈老板,陈太太,”他一进门就往柜台后凑,声音压得比蒸笼的白汽还低,“杜先生的商会晚宴,托总办递了话,想请你们掌勺。”

陈玄正给醉蟹贴红纸标签的手顿住了。“杜先生”这三个字在上海的分量,他早从码头王掌柜那儿听熟了——青帮的半壁江山攥在这人手里,法租界商会的印章也常由他管,寻常商户别说接他的宴席,连递张拜帖都得托三四层关系。朱成碧放下擦瓷罐的布,指尖轻轻碰了碰请柬边缘,触到纸里嵌的细竹纹暗线,那是杜府专属的印记,去年李律师家办寿宴时,她见过一次,仿冒不来。

“总办是怎么跟杜先生提的?”朱成碧的目光落在请柬上“三月初十”的落款日期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沿,“近来外面不太平,昨夜阿福说,沪西码头有艘运蟹的船,因为‘疑似通北伐军’被扣了,连带着江心的蟹都少了三成。杜府对宴席,有没有特别的忌讳?”

周先生咽了口唾沫,从口袋里掏出块折皱的手帕擦了擦汗:“总办上周在李律师家吃了你们的蟹粉小笼,跟杜先生夸了句‘鲜得能吞舌头’,杜先生才松了口。”他顿了顿,又往门口瞥了眼,确认没人路过,才接着说,“杜先生只提了两点:一是要中西合璧,本地人吃着不生分,洋人尝着不排斥;二是要有新意,别跟那些本帮菜馆的老几样重样。”话到末尾,他的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件事——宴上有日本商会的人,就是上个月跟上海总商会一起访日的佐藤,听说杜先生想借着宴席,缓和下中日商户的贸易气氛,毕竟现在孙传芳的兵在苏州一带卡得紧,不少日货都运不进来。”

送走周先生,阿福端着刚煮好的杏仁茶过来,瓷碗底还沾着点灶灰,他的手微微发颤,茶水上的桂花碎都晃出了圈:“陈太太,咱们真要去啊?我听巷口的老王说,杜府的规矩严得很,连端菜的盘子都得擦三遍,要是哪道菜不合口味,说不定连后厨的人都要被盘问。而且最近租界巡捕查得紧,早上我去菜场买葱,挑菜的担子都被翻了两遍,巡捕还问我是不是给‘赤党’送东西的。”

“靠手艺吃饭,没什么好怕的。”朱成碧接过杏仁茶,指尖的温度让瓷碗暖了些,她拿起笔,在纸上画起食材的草图,笔尖却在“刀鱼”两个字上顿了顿,“但也得留心——这宴不只是生意,是给咱们开饭店铺路的桥。何况现在时局乱,北伐军都快打到武汉了,上海的权柄说不准哪天就换了人,得借着这机会把根基扎稳,不然真等打仗了,咱们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接下来三天,铺子里的豆浆和卤豆干交给阿福打理,朱成碧和陈玄几乎泡在了后厨与码头之间。为了摸准杜府宾客的口味,他们托王掌柜找了个曾在杜府帮过厨的老伙夫,老爷子住在沪东的棚户区,家里只有一间漏风的土坯房,他叼着旱烟,烟杆上的铜锅都磨出了包浆,慢腾腾地说:“黄金荣探长牙口不好,年轻时爱吃硬菜,现在牙松了,炖肉得炖到用筷子一夹就碎;那些洋大班,比如沙逊集团的那个维克多,总嫌咱们的菜油重,甜口的倒能接受;还有日本客人,爱吃河鲜,却忌讳用‘破’字,端菜的时候得说‘启菜’,不能说‘上菜’,连蟹脐破了的蟹都不能用,他们觉得不吉利。”

周先生也没闲着,隔天就捎来消息:沙逊最近正跟工部局商议加强租界安保,怕北伐军打到上海后,租界里的洋商受牵连;日本商会的佐藤则盯着长江航运,想借着这次宴席,跟杜月笙搭上线,好让他的货船能顺利通过孙传芳的兵卡。这些细节,都被朱成碧记在小本子上,连食材的产地和备用渠道都反复敲定——蟹要江心的母蟹,比岸边的肥;牛肋条得要内蒙古的羯牛,肉质嫩且无膻;刀鱼得是长江口的春刀,鲜气最足,而且得备两份,一份走正常渠道,一份托走私船运,就怕江道被兵卡堵了断货。

陈玄去码头挑蟹那天,天刚蒙蒙亮,江面上还飘着雾。码头的人比往常少了三成,几个穿灰军装的兵正围着一艘运鱼的船盘问,船老板蹲在地上,双手举着船票,脸色发白。陈玄绕到码头最里面,才找到老渔民的船,老渔民的儿子红着眼圈说:“昨天我爹的船被奉军扣了,说我们‘私通北伐军’,连渔网都被收了,这几只蟹还是我夜里偷偷划小舢板去江心捕的。”陈玄看着竹筐里寥寥几只蟹,心里发沉,最后花了双倍的价钱,从一个走私贩子手里买了五十只母蟹,还用黑布把食盒裹得严严实实,绕着巡捕的岗哨走小巷回铺,到家时,裤脚都被露水打湿了。

菜单前后改了五版,每道菜的调整都藏着心思。醉蟹泡制时减了两成酒精度,怕日本客人嫌烈;牛肋条要用温水浸过半个时辰,再用细针把筋络挑松,炖的时候才容易酥烂;连虾饺的面皮,都试了十几次——澄面里混三成糯米粉,加灵气温过的井水和面,蒸出来透而不裂,咬开时还能爆汁。有天夜里,朱成碧发现挑出来的蟹里有几只脐是破的,想起老伙夫说的日本客人忌讳,连夜让陈玄去码头重挑,陈玄走后,她坐在后厨的案前,借着油灯的光整理食材,手指被蟹钳夹出一道红印,她只是用清水冲了冲,又接着剥蟹黄。陈玄凌晨回来时,手里拎着半筐完整的蟹,见她手指上的伤,心疼地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膏:“这是我从药铺买的,专治跌打损伤,你快涂上。要不别这么较真了?不就几只蟹吗?”朱成碧笑着摇头:“乱世里求存,差一点都可能出岔子,咱们不能赌。”

三月初七去杜府那天,天刚亮陈玄就守在码头,等着走私船送刀鱼,朱成碧则带着刚熬好的秃黄油和一小碗布丁,装在食盒里。杜府在法租界华格臬路,青砖院墙比寻常商户的高两丈,墙头上拉着铁丝网,门口两个穿黑绸衫的保镖腰里别着枪,见了请柬才侧身放行。穿过栽着芭蕉的庭院,芭蕉叶上还挂着晨露,走到客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核桃碰撞的轻响。

杜月笙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穿件藏青长衫,袖口绣着暗纹,手里把玩着对包浆发亮的核桃,眼神看着温和,却让人不敢怠慢。左边坐着个穿西装的洋人,正是维克多·沙逊,高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正翻着份英文报纸,报纸上的标题是“北伐军攻克九江”;右边的黄金荣留着八字胡,指间夹着支雪茄,烟灰落在了长衫的前襟上,他却没在意,目光早落在了朱成碧手里的食盒上;角落里还坐着个穿和服的男人,袖口绣着樱花纹,正是日本商会的佐藤,他面前的茶碗还冒着热气,却没动过。

“陈太太,坐。”杜月笙抬手,管家立刻端上杯热茶,茶碗是细瓷的,碗沿描着金边,杯底印着“杜府”两个字。他没先看菜单,反而问起食材:“你这蟹粉秃黄油,用的是哪的蟹?刀鱼又是从哪进的?最近江道不太平,食材的来路可得干净。”

“蟹是今早从江心刚捕的母蟹,每只都在三两以上,刀鱼是长江口的春刀,凌晨刚靠岸,还带着活气。”朱成碧打开食盒,拿出一小碗秃黄油和半碗白米饭,米饭是用五常大米蒸的,颗粒分明,“杜先生要是不嫌弃,可以先尝尝,这是今早刚熬的,还热着。”

黄金荣先伸了筷子,挑了勺秃黄油拌进饭里,入口的瞬间眉头就舒展开了——蟹黄的鲜气裹着猪油的香,却一点不腻,连他这牙口不好的,嚼着都不费力。“杜先生,这味地道!比我府上厨师做得细,我府上那厨师,总把蟹黄熬得发苦,你这却鲜得正好。”

佐藤也放下手里的折扇,用筷子夹了个虾饺,咬开一角,汤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赶紧用手帕擦了擦,用生硬的中文说:“鲜,比横滨的鱼饺还嫩。你们的蟹,脐都是完整的?”

“佐藤先生放心,每只蟹都是仔细挑过的,没有破脐。”朱成碧笑着回话,心里却记着周先生说的佐藤想搭货运线的事。

沙逊也放下报纸,用勺子舀了口布丁。芒果的清甜中和了奶油的厚重,比他在红房子西餐厅吃的更清爽,忍不住用中文说:“好吃,不腻。你说的刀鱼,真的没有小刺?我上次在别的菜馆吃刀鱼,卡了喉咙,很不舒服。”

“沙逊先生放心,刀鱼蒸之前,会用温水浸半个时辰,再用细针挑去主刺旁的细刺,吃的时候不用吐刺。”朱成碧解释道,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几个穿灰军装的兵正沿着墙根巡逻,枪托在石板上敲出闷响,像是在提醒屋里的人,这繁华的法租界,也逃不过时局的阴影。

杜月笙这才拿起菜单,手指在“文火慢炖牛肋条”上顿了顿:“这菜要炖四个时辰?后厨的火够稳,需要什么特殊工具,跟管家说,别委屈了食材。”

“多谢杜先生,”朱成碧顺势提了准备,“只需要十斤新鲜牛肋条、二十斤刀鱼,还有些现磨的胡椒。要是能由杜府协调食材运输,那就更好了——近来江道查得紧,我怕刀鱼和蟹卡在半路上,误了宴席。”

“小事。”杜月笙让管家记下,话锋忽然一转,“听说你们想在江边开饭店?”

陈玄心里一紧,怕这话里有别的意思,刚想开口解释,朱成碧却先应了:“是有这个想法,只是临江那块地的租约还没办下来,听说沙逊先生的集团之前也关注过那块地。”她瞥了眼佐藤,“而且现在越界筑路的地方警权乱得很,真开起来,怕有地痞借着局势闹事,到时候连食材都运不进来。”

沙逊放下茶杯,眼里多了几分兴趣:“你知道那块地的地基问题?我们的工程师说,地下有旧河道,建大厦容易倾斜,所以才搁置了。”

“我懂些地脉走势,”朱成碧说得克制,没提灵气的事,“那块地的西北角地脉偏软,只要多打几根钢筋桩,再用石灰混着细砂填实旧河道,地基就能稳。要是沙逊先生愿意合作,我可以帮忙调整方案。”

黄金荣在一旁插了话,语气带着点爽快:“租约的事好办,工部局测绘科的科长是我老部下,只要杜先生点个头,一周内就能办下来。安保更不用愁,我手下的巡捕盯着,谁敢闹事,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杜月笙把玩着核桃,手指在桌沿轻敲了两下:“好。要是晚宴办得好,地基方案你出,沙逊出建楼资金,黄金荣办手续,我再拉几个商会商户入点股,稳赚。”他瞥了眼佐藤,话里带了点试探,“佐藤先生那边的货运,日后也能让你们的饭店搭个便车,乱世里,有生意做才稳当,你说对吧,佐藤先生?”

佐藤立刻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牙:“杜先生说得对,只要陈太太的饭店需要,我的船随时可以帮忙运食材,吴淞口的兵卡,我都认识人。”

晚宴当天,杜府后厨忙而不乱。朱成碧负责掌勺热菜,牛肋条在砂锅里炖得酥烂,用筷子一夹就能分成两半,她往锅里加了最后一勺老汤,汤面上泛起金黄的油花;陈玄则在前面协调上菜顺序,每道菜上桌前都要先尝一口,确保口味没错。阿福跟着杜府的管家学摆盘,虾饺要摆成梅花形,秃黄油捞饭上要撒点金箔碎,连布丁的芒果丁都要摆成星形,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好几次差点把盘子摔了,管家却没骂他,只是说:“别慌,陈太太的菜好,你摆得仔细些,就是对客人最大的尊重。”

傍晚六点,宾客陆续到场。法租界副总监刚坐下,尝了口醉蟹就忍不住称赞:“比巴黎的生蚝还鲜!杜先生,你这厨师找得好啊。”沙逊带着工程师绕到后厨,见朱成碧正用温水浸刀鱼,好奇地问:“这样真的能去刺?”朱成碧拿起一块鱼肉递给他,“沙逊先生可以尝尝,细刺都软了,不会卡喉咙。”

黄金荣来得最晚,一坐下就问起蟹粉秃黄油捞饭,连吃两碗才肯喝酒。吃到一半,沙逊突然跟黄金荣争执起来,沙逊抱怨:“北伐军要是来了,租界的地价肯定跌,我这建楼的钱怕是要打水漂!”黄金荣拍着桌子骂:“你个洋鬼子懂什么!孙传芳的兵在苏州抢了三家钱庄,真要打过来,你那沙逊大厦才危险!”两人越吵越凶,佐藤在一旁煽风点火,说什么“不如跟日本商会合作,我们能保证租界的安全”。

朱成碧正好端着清蒸刀鱼过来,她把盘子放在桌上,轻声说:“两位先生尝尝这刀鱼,刚蒸好的,凉了就不鲜了。其实不管时局怎么变,大家总得吃饭,只要菜好吃,生意就不会断,您说对吧?”

杜月笙在旁笑着打圆场:“陈太太说得对,吃饭要紧,吃饭要紧。”沙逊和黄金荣也觉得在宴会上争执不妥,各自端起酒杯喝了口,这场风波才算过去。杜月笙看着朱成碧的背影,眼里多了几分认可——这女人不仅菜做得好,还懂分寸,是个能成大事的。

晚宴最热闹的时候,杜月笙举着酒杯走到后厨门口,声音里带着笑意:“陈太太,今天这宴,你镇住场了。客人们都夸你的菜好,尤其是那刀鱼,佐藤先生还说要带几尾回日本呢。”

管家递过来个黑布包,沉甸甸的,里面是一千五百块银元——比之前说的多了五百。还有份烫金协议,是沙逊集团的合作意向:出八十万银元建楼,朱成碧负责餐饮运营,盈利五五分成,租期二十年。“明天去工部局办租约,提我的名字,没人敢拦你。”杜月笙拍了拍陈玄的肩,语气里带着点欣赏。

黄金荣也扔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他的电话和地址:“饭店的安保我包了,要是有小混混闹事,直接打电话,我的人十分钟到。”

佐藤则递过张货运单据,上面盖着日本商会的印章:“以后你们的食材,走我的船,兵卡那边我打招呼,保证畅通。”

从杜府出来时,夜色已经深了。黄浦江的灯火映在黑布包上,银元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陈玄提着包,脚步比往日更稳:“娘子,咱们的饭店,终于有着落了。”

朱成碧抬头看着远处洋行的霓虹灯,灯影里能看见巡捕的影子,他们正举着灯笼巡逻,灯光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这只是开始。现在共产国际在上海设了远东局,北伐军又步步紧逼,时局说变就变。建饭店不仅要赚银元,更要在这乱局里立住脚——以后不管谁掌权,吃饭的生意总有人做,咱们得把根基扎深些。”

接下来的五个月,他们几乎没歇过。朱成碧每周去三次工地,帮工程师调整地基方案。有次工程师按原计划打桩,打到第三根时突然遇到流沙层,桩子陷进去半米,工程师急得满头汗:“这要是按原方案,楼建到三层就得塌!这可怎么办?”朱成碧蹲在地上,指尖沾了点土,用灵气感知后说:“往西北挪三米,那里地脉硬,能撑住重量。”工程师半信半疑试了,果然顺利打桩,他盯着朱成碧叹:“陈太太,你比我们的勘测仪还准!要是早遇到你,我们也不用愁这么久了。”

陈玄则忙着招聘员工,周先生懂英文,能应付洋客人,做了饭店的经理;张老板在码头混过,能摆平地痞,做了后厨主管;阿福手脚麻利,成了前厅领班。培训服务员时,还闹了不少笑话——教对日本客人说“启菜”而非“上菜”时,一个叫小翠的小姑娘紧张得说成“破菜”,朱成碧笑着纠正:“记住,‘启’是开启的启,像打开新的好日子,日本人喜欢听这个,以后可不能说错了。”教对洋人说英文时,周先生把“请慢用”说成“please eat slowly”,正好洋行的一个职员来送订单,听到后笑着改成“enjoy your meal”,大家都笑了,原本紧张的气氛也松了些。

跟佐藤对接货运时,佐藤提出“用我的船运食材,要抽三成利润”,陈玄想拒绝,觉得三成太多,朱成碧却答应了,私下跟陈玄解释:“现在兵卡多,没有日本商会的通行证,咱们的蟹和刀鱼根本运不进来。三成利润换畅通,值。而且咱们也不是完全依附他,等饭店站稳了脚跟,再找别的渠道也不迟。”第一次运货时,船在吴淞口被奉军盘查,奉军的小队长想开箱检查,佐藤派去的人亮出商会的牌子,还塞了几块银元,小队长果然没敢开箱,只是挥了挥手让船过了。陈玄看着一箱箱鲜活的蟹,心里叹:乱世里,连吃饭的生意,都得跟各方势力搭线,半点不由人。

1926年中秋前,“朝歌膳房”终于落成。主楼共五层,中式的飞檐下挂着西洋玻璃灯,灯柱上刻着竹纹,门口两尊石狮的嘴里衔着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试营业那天,沙逊带了二十多个外国商人来,说要把饭店列为洋行宴请的定点场所;黄金荣包了“临江阁”请兄弟吃饭,席间骂孙传芳的兵太横,扣了他的一批货,还说要找机会“教训教训那些兵”;佐藤也来捧场,带来了几瓶日本清酒,说要跟朱成碧“加深合作”。

正式开业那天,舞狮队从洋行街一直舞到江湾,狮子的眼睛用红布蒙着,随着锣鼓声跳跃,鞭炮声震得江面上的水鸟都飞了起来。杜月笙亲自剪彩,剪刀是镀金的,剪彩时周围的人都鼓掌,他笑着说:“朝歌膳房,以后就是上海的招牌!”黄金荣送了块“沪上珍味”的牌匾,牌匾是红木的,刻着金字,由两个伙计抬着挂在大堂门口;沙逊带来的乐队奏起了中西合璧的曲子,小提琴拉着《茉莉花》的调子,格外好听。

晚上打烊时,陈玄对着账本笑出了声,账本上的数字用毛笔写得工整,最后一行是“净赚三千二百块银元”:“娘子,咱们今天赚的,比豆食铺一年赚的还多!”

朱成碧站在五楼露台,看着黄浦江的月色。江面上的游船挂着灯笼,像串在水上的珍珠,远处租界的警灯闪着红光,偶尔传来几声枪响,不知道是巡捕在抓人,还是帮派在火并。陈玄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他的手还带着点账本的墨香:“以后,咱们就在这扎根了。”

“嗯,”朱成碧靠在他怀里,指尖触到冰凉的石栏,石栏上还留着白天阳光的温度,“明天开始,要把菜品做得更细,让周先生教服务员多学几句英文和日文,还要让张老板多备些干货,万一哪天兵荒马乱断了新鲜食材,咱们还能撑些日子。”

月色洒在两人身上,江风裹着饭菜的香气,漫过这座刚落成的饭店。巷口的豆浆香还在记忆里飘着,江湾的膳房灯已经亮了——这灯影里,藏着银元的声响,更藏着乱世里求存的心思。沪上的故事,才刚翻开最热闹也最凶险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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