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绣春刀滴血不止。
沈砚甩了甩刀身,血珠溅在土路上,划出蜿蜒红痕。
“妈的,第三波了!”他啐出混着尘土的血沫,眼底狠厉如饿狼。
脚下,银面刺客尸体早已僵硬。
面具脱落,青黑色诡异刺青爬满整张脸,晨光下看得人头皮发麻。
“搜!”
沈砚声音淬了冰,“连牙齿缝都给本官撬开查!一根头发丝都不许漏!”
锦衣卫应声而动。
刀鞘撞得甲胄叮当响,翻查尸体的动作又快又狠,指尖划过衣襟、发髻、靴底,连尸身缝隙都没放过。
“唰——”
銮驾帘幕猛地掀开。
朱常洛率先跨步而出,太子妃紧随其后。
只一眼,太子妃脸色煞白,喉间一阵翻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若非王才人眼疾手快扶住她胳膊,险些当场栽倒。
“嬷嬷!带小殿下回车里!”
王才人声音发颤,脊背却挺得笔直,死死挡住两个孩子的视线。
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硬是没让他们瞥见半分尸横遍野的修罗场。
官道早已染成暗红。
断箭插得像乱蓬蓬的野草,娘子军不少人肩头、手臂缠着染血布条,战袍上的血迹凝成硬块,却依旧死死攥着兵器,指节泛白。
沈砚单膝跪地,绣春刀狠狠插入土中,溅起几点血泥:“殿下,此处不宜久留!逆贼虽溃,难保没有后手!”
朱常洛深吸一口气。
鼻尖全是浓重血腥气,目光扫过浴血的将士,声音沉重得像压了块石头:“沈佥事请起。今日若非诸位拼死相护,孤与家小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郭振明站在一旁。
右臂伤口草草包扎,鲜血仍顺着布条往下渗,滴在地上晕开小朵血花。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疼得眉头微蹙,却没哼一声。
黄善娘换了把新剑。
原先那把剑刃卷得像锯齿,她指尖摩挲着新剑柄纹路,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四周,连风吹草动都没放过。
“阵亡将士……”朱常洛声音微颤,“登记在册,厚葬优抚!所有伤者,立刻就地救治!”
“殿下放心!”
郭振海低声回话,“李半天已带人清理战场,每一个弟兄的名字,都刻在木牌上,绝不会漏!”
话音刚落——
地面传来沉闷震动。
像有千军万马正在逼近,脚下泥土都在微微颤抖。
“戒备!”
沈砚猛地起身,绣春刀瞬间出鞘,寒光刺眼,“弓弩手就位!”
远处尘土飞扬。
一队铁骑疾驰而至,马蹄踏得地动山摇。
为首将领翻身下马,甲胄碰撞得铿锵作响,单膝跪地:“天津卫指挥使周守廉,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周守廉抬头看清战场惨状。
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这……这已是第三次伏击?沈一贯那老匹夫,竟丧心病狂到这份上!”
沈砚冷笑一声。
脚尖踢了踢银面刺客尸体,刺青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周指挥使未免太天真。你看这死士身手,招式阴毒,兵器带西域样式,三波进攻衔接得严丝合缝,绝非沈一贯一人能谋划。”
这话一出。
众人脸色齐齐沉下,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死寂,连风声都停了几分。
“殿下!”
黄善娘急声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当务之急是尽快到天津!郡主她……今早又晕过去了一次!”
提到徵妲。
朱常洛眼中立刻燃起急切火光,挥手道:“传令!轻伤者随行,重伤者交周指挥使护送,随后跟上!”
“臣请率锦衣卫在前开路!”
沈砚拱手,眼神坚定,“周指挥使铁骑殿后,左右两翼各派哨探,可保万无一失!”
队伍迅速重整。
在浓重血腥气中再次启程,蹄声踏过血土,朝着天津方向疾驰而去,扬起漫天尘土。
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她早已得民心
沿途景象,始料未及。
消息传得比快马还迅猛。
官道两旁,不知何时聚集了成千上万百姓。
他们沉默站着,手里捧着粗布包的馒头、陶罐装的清水,还有人提着草药篮子,眼神里满是关切。
当太子队伍经过——
百姓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声响彻云霄:
“太子殿下千岁!”
“请殿下保重圣体!”
“愿郡主平安康泰!”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捧着一篮还冒热气的馒头,颤巍巍走上前:“殿下,这是小老儿一家天不亮蒸的,将士们一路拼杀,快垫垫肚子。”
朱常洛勒住马缰。
俯身亲手接过篮子,指尖触到温热竹编,心中一暖:“老人家请起,孤代全军将士,谢过乡亲们。”
“殿下……”
老者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郡主是咱天津百姓的活菩萨!她制的精白盐,让咱再也不怕大脖子病;她引来的薯种,一亩地收好几石,让咱再也不饿肚子……如今郡主病重,咱这心里,比剜肉还疼!”
这时。
一个衣衫打补丁的妇人,拉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上前。
小女孩手里紧紧攥着个粗布香囊,指节捏得发白,小手都在微微颤抖。
“殿下……”
妇人怯生生抬头,眼里满是真诚,“这是小女连夜绣的平安符,里面包着庙里求的护心草……求殿下带给郡主,愿她早日好起来。”
那香囊针脚歪歪扭扭。
“平安”二字绣得东倒西歪,却用红线密密匝匝缝了边,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心思。
朱常洛接过香囊。
轻飘飘的,却觉得重逾千斤,指尖摩挲着粗糙布料,心中百感交集。
他那才三岁的小女儿,竟已在百姓心中有如此分量!
朱常洛深吸一口气。
提高声音,让在场每个人都听清:“诸位乡亲!孤向你们保证,一定将祝福亲手送到明慧郡主面前!也请你们相信,无论前路多少荆棘,孤定会护她周全!”
“太子千岁!郡主千岁!”
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不少百姓自发涌上,将食物、药品塞进将士手中。
青壮年拿起锄头、铁锹,嚷嚷着要加入护卫队伍:
“殿下,俺们熟路,带你们走近道!”
“前面山坳有水源,俺们先去探探有没有埋伏!”
“前面村里有俺家空房,将士们能歇脚!”
黄善娘看着这一幕。
眼眶泛红,低声对身旁的郭振明说:“我终于懂了,为何郡主拼着病体,也要折腾那些盐田、薯种。”
郭振明重重点头。
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语气满是敬佩:“得民心者得天下。郡主虽小,却比朝中那些空谈仁义的大臣,活得明白多了。”
队伍在百姓簇拥下前行。
速度快了不少。
有乡亲指引进路,省去绕山功夫;有村民探查路况,避开陷阱;还有人送来热饭热菜,让将士们吃上了饱饭。
朱常洛坐在马背上。
紧紧攥着那个粗糙却温暖的平安符,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暖流。
这一刻。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只是个急切想见女儿的父亲。
“乖女儿,”他在心中默念,“你看,百姓们都记着你的好呢。”
天津在望,杀机暗涌未停歇
两个时辰后。
天津城墙隐约可见。
青灰色轮廓在天际线绵延,城楼上的旗帜随风飘动。
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
到了天津卫地界,总该安全了吧?
可沈砚神色愈发凝重。
眉头拧成疙瘩,沉声道:“锦衣卫加强戒备!左右两翼各派十人哨探,一里一报!一队人马先行入城通报,确认行宫安全!”
周守廉有些不解。
挠了挠头:“沈佥事是不是太谨慎了?天津卫是卑职的地盘,城里布了三层岗哨,定然万无一失!”
沈砚冷笑一声。
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在场众人:“周指挥使忘了?三次伏击,地点、时机都掐得死死的,若不是朝中有人通风报信,他们怎么可能精准掌握我们的行踪?”
这话像一盆冷水。
浇得所有人脊背发凉,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兵器。
黄善娘压低声音:“你的意思是……我们中间有内奸?”
沈砚没有直接回答。
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语气凝重:“查出真相前,任何人都不能完全信任。”
朱常洛心情复杂到极点。
他不愿相信,这些舍命相护的人里藏着叛徒。
但沈砚的担忧,绝非空穴来风。
他沉默片刻,沉声道:“一切依沈佥事安排。”
队伍在距离天津城五里处停下。
等待先行入城的锦衣卫回报。
朱常洛望着近在咫尺的城池。
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小女儿就在城里,而这一路的生死考验,比过去几十年宫廷生活,还要惊心动魄。
“殿下,喝口水润润喉。”
郭振明递上水囊,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他却浑然不觉。
朱常洛接过水囊。
没喝,反而握住他的手腕,关切地问:“大舅哥,伤势怎么样?要不要再敷点药?”
“皮肉伤,不碍事。”
郭振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等见到郡主,我这伤立马就好了。”
黄善娘默默取出金疮药。
上前为他重新包扎,指尖动作轻柔却利落。
这一路并肩作战,两人早已生出默契,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知彼此心意。
“你们说,”朱常洛忽然开口,打破沉默,“为何有人非要置孤于死地?甚至不惜在光天化日之下,发动三次大规模伏击?”
沈砚沉吟片刻。
凑到朱常洛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殿下,臣直言。您若在宫中,他们动不了您分毫。但您离京赴天津,便给了他们可乘之机。臣猜测,背后要么是建奴布局,要么是郑党余孽推波助澜。”
他顿了顿。
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偷听,继续道:“先是郡主莫名病危,再是您途中遇刺……您若有不测,陛下龙体本就欠安,听闻噩耗必定急火攻心。到时候,朝中野心家便可浑水摸鱼。”
朱常洛心中一惊。
脸色瞬间沉下:“你的意思是,他们想一石二鸟?”
“不止。”
沈砚声音更低,“臣离京前听闻,朝中已有人上书,弹劾郡主‘三岁干政’,说她妖智过人,干涉盐铁、农桑之事,有失体统。”
“荒谬!”
朱常洛勃然大怒,拳头攥得咯咯响,却怕惊扰旁人,硬生生压低声音,“徵妲才三岁!她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大明,为了百姓?那些人,简直丧心病狂!”
“殿下息怒。”
黄善娘轻声劝道,“正因为郡主年纪小却功绩卓着,深得您与陛下宠爱,才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他们怕郡主日后长大,成为夺权障碍,所以想斩草除根。”
朱常洛深吸一口气。
努力平复心绪。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紫禁城红墙背后,藏着多少黑暗与阴谋。
而他那稚嫩的小女儿,竟早已被卷入权力旋涡中心。
“孤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徵妲。”
他一字一顿地说,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就在这时——
一骑快马从天津方向疾驰而来。
马上的锦衣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脸上带着难掩的喜色:“禀殿下!天津城内一切安好!郡主今晨已能进食少许米汤,御医说,已度过最危险的时期!”
这消息如同阴霾中透出的阳光。
瞬间驱散连日压抑。
朱常洛眼中控制不住涌出泪水,连日的担忧、恐惧、疲惫,尽数化为喜悦。
“传令!”
他声音哽咽,却带着轻快,“全速前进!”
马蹄声再次响起,朝着天津城,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