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平是我多年的老邻居,今年五十有二,是个老实巴交的妇人。平日里她不爱串门闲聊,唯独和我投缘,常来我家坐坐,喝杯茶,说些体己话。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下午,陈小平撑着把旧伞来到我家,神色有些恍惚。我给她沏了杯热茶,她双手捧着茶杯,指尖微微发颤。
“李姐,我这些天老是做一个怪梦,搅得心神不宁。”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关切地问:“什么梦?说来听听。”
陈小平抿了口茶,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回忆什么令人不安的事。
“梦里总有一只黄皮子,就是咱们常说的黄鼠狼,但它不像寻常畜生,眼睛亮得跟人似的,会说话。”她压低声音,“它拦住我,说自家女儿要出嫁了,求我帮忙送些东西过去。”
“送东西?送到哪儿去?”我问。
“说是送到北山的老槐树下,还非得半夜子时送去不可。”陈小平皱起眉头,“那黄皮子说得恳切,说这事别人都不行,非得是我。可我哪里敢啊?大半夜的去北山,那地方荒凉得很。”
我点点头。北山离我们村有五里地,山上多是老坟,白天都少有人去,更别提半夜了。
“那你送了吗?”我问。
“在梦里送了。”陈小平叹了口气,“一连三天,每晚都做这个梦。第一晚我梦见自己提着个红布包往北山走,可刚出门就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把我淋醒了;第二晚梦里倒是没雨,可我走到半路,不知从哪窜出条大黑狗,冲我狂吠,怎么都过不去,急得我直跺脚,又醒了;第三晚更怪,我明明看见老槐树了,忽然起了大雾,怎么走都到不了跟前,最后绕迷了路,还是没送成。”
说到这里,陈小平放下茶杯,手有些发抖:“李姐,你说这是不是太邪门了?我这些天吃不下睡不好,白天也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办成。”
我沉吟片刻。乡下人信这些狐仙黄仙的传说,我虽不是全信,但陈小平这梦确实蹊跷。
“你看见那红布里包的是什么了吗?”我问。
陈小平摇摇头:“梦里的手不听使唤,就是打不开那包裹。不过摸着像是些首饰之类的小物件。”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什么小动物窜过。陈小平吓得一哆嗦,茶水洒了出来。
“我怕今晚又做这个梦。”她声音里带着哭腔,“这都第四天了。”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梦就是梦,别自己吓自己。今晚睡前喝碗安神汤,兴许就不梦了。”
话虽这么说,但我心里也犯嘀咕。送走陈小平后,我特意去找了村里最年长的赵老太。赵老太九十多了,经历过不知多少奇事。听我说完,她浑浊的眼睛眨了眨。
“黄仙托梦,这是有求于人啊。”赵老太慢悠悠地说,“小平这人心善,前世可能欠了黄仙的情,今生要还。这东西要是不送到,怕是会一直缠着她。”
“可为什么三次都没送成呢?”我问。
“要么是时辰不对,要么是心意不诚,或者...”赵老太顿了顿,“或者那收东西的,还没准备好。”
那天晚上,我刚睡下不久,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陈小平穿着睡衣,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外。
“又梦见了,”她几乎是扑进门来的,“这次那黄皮子哭了,说今天是最后期限,要是再送不到,它女儿就嫁不成了。”
我看看墙上的老挂钟,刚好十一点。
“梦里它说必须子时送到,就是现在!”陈小平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李姐,我怕极了,可又觉得非去不可。你陪我去好不好?就去北山老槐树下看看,就算是一场空,我也死心了。”
我本该拒绝这荒唐的请求,但看陈小平几乎崩溃的模样,心软了。想着或许真去一趟,了却她的心事也好。
“那就去看看吧,没事最好。”我叹了口气,穿上外套,又拿了手电筒和防身的棍子。
夜路难行,尤其是往北山的路。月亮被云层遮住,只有手电筒微弱的光照亮前方。陈小平紧紧挽着我的胳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奇怪的是,一路上并没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没有雷雨,没有恶狗,也没有大雾。只有夏夜的虫鸣和偶尔吹过的凉风。
快到北山时,陈小平突然停下脚步。
“你看,”她指着前方,“那是不是有光?”
我顺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老槐树方向隐约闪烁着点点光芒,像是有人挂了许多小灯笼。
我们对视一眼,既害怕又好奇,慢慢向前走去。越靠近老槐树,那光越明显,却不是寻常灯火,而是柔和的、莹莹的光点,在树周飘浮着。
就在这时,树后转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陈小平描述的那只黄皮子。它人立而起,前爪合十,像是作揖感谢。
陈小平惊得说不出话,我也愣住了。这情形超出了我一生的认知。
黄皮子指了指槐树根处的一个小树洞。陈小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梦中见过的那个红布包——她居然真的带来了。她将红布包轻轻放入树洞,然后后退几步。
忽然间,那些光点汇聚成一片,树洞中隐隐传来吹打乐声,像是微缩版的迎亲锣鼓。光点旋转飞舞,最后渐渐消散在夜空中。
黄皮子再次作揖,然后窜入草丛不见了。
我和陈小平呆立良久,直到远处传来鸡鸣,才恍然回神。她走到树洞前看了看,红布包已经不见了。
“事情了了。”她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回去的路上,陈小平告诉我,前些日子她确实救过一只被陷阱夹住的黄鼠狼,还给它包扎了伤口。想必就是那只黄仙了。
自那以后,陈小平再也没做过那个梦。有趣的是,第二年春天,她在老槐树下发现了一窝小黄鼠狼,其中一只一点也不怕人,还冲她作揖呢。
有时我想,这世间或许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人与万物,相欠相还,自有它的道理。黄仙报恩,择人送嫁,虽诡异莫测,却也是一段奇缘。
陈小平如今常笑着说:“帮黄仙嫁女,这经历可不是谁都有的。”而那北山老槐树,也成了我们村里又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