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安保的升级,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外部最直接的恶意,为肖霄赢得了些许喘息和布局的空间。但这份安全感并未让他有丝毫放松,反而像不断加压的弹簧,将他的斗志和决心压缩得更加坚韧、更具爆发力。被动防御绝非长久之计,对手的毫无底线意味着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他必须反击,必须将战场推向对方,必须让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势力暴露在阳光之下,承受应有的审视和代价。
周老板“等待大势”、“走正规途径”的教诲言犹在耳,肖霄深以为然。但他理解的“等待”并非枯坐愁城,而是积极蓄力、创造时机。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尤其是在面对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共同体时。唯一的破局之道,就是联合!将那些同样深受其害、敢怒不敢言的受害者们聚集起来,将分散的怨气和力量拧成一股绳,形成足以引起重视的声浪。
这个念头,在他目睹了校园风波的卑劣之后,变得无比清晰和迫切。对方敢对孩童下手,说明已肆无忌惮到何种地步!不能再让他们一个个地蚕食、击破!
他的第一个目标,锁定了那份名单——那份李卫东前期艰难搜集来的、曾与陈国平有过商业往来却最终被其巧取豪夺或无情打压过的商人及小企业主名单。这份名单之前更多是作为了解对手的参考资料,如今,却成了他联合反击的联络图。
行动在极度谨慎和保密中展开。他不能再使用可能被监听的公司电话,甚至家里的电话也缺乏安全感。他动用了周老板早年留下的一条极其隐秘的联系渠道——通过市中心一家老字号茶馆的老板传递口信或纸条。这位老板看似普通,实则辈分很高,与周老板有过命的交情,且其茶馆环境复杂,人来人往,不易引起注意。
第一个要联系的人,是名单上的一位沈老板。他曾经营一家效益不错的印刷厂,因拒绝了陈国平低价收购的“建议”,厂子不久后便频频遭遇消防、卫生等各种“突击检查”,最终不堪重负,被迫以极低价格转让给了陈国平指定的代理人,如今只能在街边租个小门面勉强维持打字复印的生意。
肖霄没有直接露面,而是让王大锤找一个生面孔、机灵可靠的小兄弟,扮作需要印制大量宣传册的客户,前往沈老板的小店,在洽谈业务的间隙,看似无意地低声递了一句话:“印刷机上的旧债,有人想讨个公道,三天后下午三点,城西老城墙根下,独坐喝茶的老人或是契机。”
话很隐晦,但“印刷机”、“旧债”这两个关键词,足以戳中沈老板内心最深的伤疤。至于他敢不敢来,会不会认为是新的陷阱,肖霄没有十足把握,但这第一步必须迈出。
三天后的下午,阴雨绵绵。肖霄提前半小时就到了约定地点附近,他没有直接去城墙根,而是躲在远处一个废弃的报刊亭后面,仔细观察。王大锤安排了两个人,远远地散在四周,警惕地注视着一切可疑动静。
两点五十分,一个穿着陈旧中山装、身形佝偻、打着破旧黑伞的身影,出现在了老城墙根下。他徘徊了几分钟,看着那唯一一个在雨中孤零零坐着喝茶(也是王大锤安排的兄弟假扮的)的老者,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上前,转身欲走。
肖霄看在眼里,心中一紧,知道对方恐惧仍在。他不能再等,冒着雨快步从报刊亭后走出,压低声音喊了一句:“沈老板,留步!印刷机的油墨味,还没散吧?”
这句话,像定身术一样让沈老板猛地僵在原地!他霍然转身,看到雨幕中走来的肖霄,眼中充满了惊疑、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
“是你?!肖……肖老板?”沈老板的声音干涩沙哑,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生怕有埋伏。
“放心,就我一个人。”肖霄走到他面前,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眼神却坦诚而坚定,“沈老板,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今天来,不是给你下套,是想给你,也给我自己,还有所有被那帮人坑害过的人,找一条活路!”
他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他们做了什么,你我最清楚。以前我们势单力薄,只能忍气吞声。但现在,他们越来越无法无天,手越伸越长,连孩子都不放过!”他简单提了晓梦在学校被造谣中伤的事,语气中压抑着愤怒。
沈老板听着,佝偻的身躯微微颤抖,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愤和恐惧。
“单打独斗,我们永远斗不过他们。”肖霄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但如果我们联合起来呢?把所有人的冤屈、证据都汇总起来,形成联名材料,直接向上反映!我就不信,这上海滩,这新中国,真的能让他们一手遮天!就算一时扳不倒他们,也要把这件事闹大,闹到尽人皆知,闹到上面不得不重视!让他们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为所欲为!”
沈老板嘴唇哆嗦着,眼神剧烈挣扎。他怕,他当然怕!那些人的手段他领教过,足以让他家破人亡。但肖霄的话,又像一点星火,投入了他早已死寂的心灰中。
“可是……可是证据……当初很多手续都被他们逼着做得看似合法……而且,他们会报复……”沈老板的声音充满绝望。
“证据一点点凑!合法不合法的背后,是威逼利诱的事实!总会有漏洞和痕迹!”肖霄语气斩钉截铁,“至于报复?我们现在难道就不是在被他们报复吗?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提心吊胆,就是安全了吗?沈老板,想想你当初的厂子,想想你现在的日子!我们还有什么可失去的?拼一把,或许还能搏个公道!继续忍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话,像重锤敲击着沈老板的心理防线。雨水顺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最终,那双原本死灰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豁出去的狠厉和决绝!
“好!”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血性,“我干!妈的!这把老骨头了,窝囊够了!肖老板,你说怎么干,我跟着你!”
肖霄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紧紧握了握沈老板冰冷颤抖的手:“谢谢信任!具体事宜,我们会找绝对安全的地方和时间细谈。你先回去,稳住,像平时一样,什么都别表现出来。”
送走沈老板,肖霄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按照名单和前期了解的情况,如法炮制,通过各种隐秘方式,开始联系下一位受害者——一位被陈国平撬走核心技术团队和客户、最终破产的原电子厂技术科长;一位因不肯在拆迁补偿协议上让步、店铺被莫名砸毁的个体户;一位同样被银行突然抽贷、陷入绝境的服装厂小老板……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有人像沈老板一样,经过挣扎后选择加入;有人则如同惊弓之鸟,听到风声就吓得立刻拒绝,甚至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还有人则心存疑虑,态度摇摆,需要更多的说服和保证。
肖霄极具耐心,他理解每个人的恐惧和顾虑。他不强迫,只是陈述利害,分享自已掌握的部分信息(尤其是对方开始对家人下手的卑劣行径),激发他们内心深处的不甘和血性。他通过周老板的渠道,谨慎地传递着一些正面信息——比如上级可能对经济领域的某些乱象已有察觉的风声(真假掺半,旨在鼓舞士气),比如联合起来后可能采取的具体策略和保密措施。
同时,他让李卫东暂停部分外部奔波,转而全力协助他,利用早年知青关系和其他可靠人脉,更加隐秘地搜集、核实名单上这些人所述遭遇的具体证据线索,哪怕只是一张模糊的收据、一份被篡改合同的复印件、一个当年被迫签字时在场的第三方证人名字……点点滴滴,汇聚成河。
工作量巨大,且必须极度小心,犹如在悬崖边上行走,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肖霄的书房,再次成了作战指挥部,灯光常常亮至深夜。但与之前的孤军奋战不同,这一次,他感觉到背后正在汇聚起一股虽然微弱、却充满怨愤和渴望的力量。
苏晨默默支持着这一切。她变得更加细心,注意着楼道里的陌生动静,提醒肖霄更换约见地点和方式。她甚至凭借女性特有的细腻和当年在纺织厂工作的人脉,帮忙核实了一位受害女工被迫下岗的相关细节。
晓梦也察觉到了家里气氛的不同。父亲依旧忙碌,但那种忙碌中带着一种明确的目标和压抑的激情,而非之前的焦灼无力。她偶尔能看到父亲书桌上铺着一些陌生的资料,听到他和李卫东叔叔压低声音讨论着一些她听不懂的名字和事情。她不再感到被排除在外,反而有一种模糊的感觉——父亲正在做一件很重要、很正确的大事。她依旧沉默,但会在给父亲端去夜宵时,悄悄多看几眼那些写满字的纸张,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骄傲。
一周后,在一个由周老板通过老关系提供的、位于闸北区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老式里弄仓库的阁楼里,第一次秘密聚会悄然举行。到场的有肖霄、李卫东,以及经过筛选、态度最坚决的五位受害者代表,包括沈老板和那位电子厂前技术科长。
阁楼狭窄低矮,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摇曳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紧张、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肖霄没有多废话,直接将目前汇总的、能够相互印证的部分证据线索(隐去了最关键和最敏感的部分)摊开在众人面前,分析了陈国平及其团伙常用的手段和可能存在的漏洞。
“……他们并非无懈可击。”肖霄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激动而愤怒的脸,“他们依靠的是权势勾结、信息不对等和我们的一盘散沙!现在,我们联合起来,把每个人的碎片拼凑起来,就能形成一幅他们无法抵赖的罪证图!”
他拿出了事先草拟的联名上诉信初稿,逐字逐句地和大家讨论、修改、补充。信中以事实为依据,措辞严谨,条理清晰,重点揭露陈国平等人利用职权、勾结银行、欺行霸市、打击报复等一系列破坏经济秩序、侵害民营企业权益的违法行为,并强烈要求上级主管部门彻查。
“这封信,是我们反击的开始!”肖霄最后沉声道,“我们会通过多种渠道,同时向上递交!不仅要递到区里、市里,还要想办法送到更上面!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上海,有这么一伙人,在干着什么样的勾当!”
昏暗的灯光下,几双曾经充满绝望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希望的微光。他们依次在联名信的末尾,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了红手印。那一个个鲜红的手印,如同点点星火,微弱,却执着地燃烧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星火已燃,只待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