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左眼，只用那只布满雪花点的右眼“看”着黑暗。
代码的世界，冰冷，无序，却又仿佛隐藏着一切答案。
真他妈……够够的。
铁架子床上的岑无咎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点含糊的气音，像是快要醒过来的征兆。我靠坐在床腿边，右眼还他妈跟个坏掉的电视机一样，满屏雪花点加偶尔抽搐一下的绿色乱码，疼是不怎么疼了，就是那种冰冷的异物感越来越明显，硌得慌。左眼倒是稍微缓过来点，能看清点东西了，但眼皮上那个血符还在隐隐发烫，提醒我刚才干了多疯的一件事。
系统那傻逼是被暂时屏蔽了，周围安静得吓人，只有我俩的呼吸声和不知道从哪传来的滴水声，嗒，嗒，嗒，听得人心烦。
得在他完全醒过来之前，赶紧适应这鬼情况。不然一个瞎了，一个半瞎加神经错乱，在这地下迷宫里头，就是俩送人头的快递员。
我试着睁开两只眼睛。
操。
瞬间我就想把晚饭吐出来。
左眼看到的是昏暗的废弃储藏室，堆满破烂，真实但模糊。
右眼看到的是扭曲、闪烁、不断滚动的乱码和色块，偶尔能辨认出一点周围物体的能量轮廓，但更多的时候就是一团糟，看久了头晕眼花，恶心得要命。
这俩画面根本合不到一块去！在我脑子里打架！就像同时看着两个完全不同频道的垃圾节目，一个信号弱，一个全是雪花，还他妈不能关！
我赶紧把右眼闭上，世界清静了，但左眼负担太重，看东西累得慌。
试着只睁开右眼？好家伙，直接进入赛博精神病模式，满眼跳动的符号和线条，别说认路了，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看墙都像是看流动的数据屏障。
这他妈咋整？
我骂了一句，撑着床腿想站起来，结果因为视觉错乱，差点一头栽旁边烂木箱上。
“呃……”床上的岑无咎又哼了一声，眼皮颤动了几下，慢慢睁开了……左眼。他右眼那个窟窿已经被我用破布简单包扎了一下，但还是有血渗出来，看着就疼。
他眼神先是空洞迷茫了几秒，然后迅速聚焦——虽然只剩一只眼聚焦了——猛地落在我身上，尤其是我的右眼。他那只左眼里瞬间闪过震惊、疑惑，然后是一种极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的……眼……”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锣。
“跟你换了。”我言简意赅，没心思也没力气解释细节，“不然你脑袋就炸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摸自己右眼，碰到布条，疼得吸了口凉气，脸色更白了。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消化这个事实，然后摇了摇头，试图坐起来：“……还行，死不了。”他动作很慢，透着虚弱，但眼神却锐利得很，独眼死死盯着我，“系统呢？”
“暂时瞎了。”我指了指自己左眼皮，“用了点手段，屏蔽了这小块地方。但撑不了多久。”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似乎对我能搞出这种操作并不意外。他试着用独眼打量四周，但显然很不习惯，视线晃动得厉害，判断距离感也出了问题，伸手想扶床架，却摸了个空。
“别费劲了。”我叹了口气，“现在咱俩，一个独眼龙，一个电子眼神经病。得想个法子，不然连这屋都出不去。”
我左右看了看，从旁边扯过一根不知道原来干嘛用的、有点脏但还算结实的粗麻绳。
“过来。”我冲他招手。
他疑惑地看着我，还是慢慢挪到床边。
我把绳子一头塞他手里，另一头在自己手腕上绕了两圈打了个结：“牵着。我左眼还能看点路，但你得听我指挥。我右眼废的，时不时会抽风，要是突然停下或者晃悠，你拉我一把。”
岑无咎看着手里的绳子，又看看我，独眼里表情有点复杂，最后还是默默握紧了绳子，低低“嗯”了一声。
“试试。”我吸了口气，闭上右眼，只用左眼观察，然后拉着他小心翼翼地在杂物堆里往前走。
“左转一点，有箱子。”
“慢点，脚下有坑。”
“停！前面是墙！”
我像个蹩脚的导航仪，磕磕巴巴地指挥。他倒是很配合，我说啥他听啥，但失去一只眼睛对平衡感和距离感的破坏是巨大的，他走得踉踉跄跄，好几次差点被绊倒，全靠绳子拉着才稳住。
走了没几步，我就累得一头汗。不光得看路，还得时刻抵抗右眼想要睁开的冲动，以及脑子里那种分裂的眩晕感。
“这样不行。”我停下来，喘着气，“太慢了，效率太低。得练练。”
我试着同时睁开两只眼睛，强忍着那种强烈的呕吐感，努力把左眼看到的真实影像和右眼那乱七八糟的数据流重叠在一起。
“你看左边那个麻袋。”我指着不远处，“我左眼看到是个破麻袋，右眼……右眼他妈看到是一团蠕动的绿色能量团，还在那闪编码……操！”
我赶紧闭上右眼，缓了口气。
岑无咎安静地听着，独眼微微眯起，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你的右眼……能看到‘能量’？”
“算是吧，但全是乱的，看不懂。”
“试试专注看一个点。”他声音还是很哑，但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别想着‘看’清楚，试着去‘感觉’能量的流动和强弱。就像……听声音辨位。”
感觉？
我将信将疑，再次睁开右眼，忍着不适，死死盯住前面那堵墙。
一开始还是满屏雪花和乱码。但当我努力忽略那些跳动的符号，试着去感受那后面更深层的东西时，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不同。
墙壁的能量轮廓似乎稳定一些，而那些堆着的杂物，能量反应就微弱且杂乱。更远处，通道的方向，似乎有某种更……冰冷、更庞大的能量流动？
“好像……有点用？”我不太确定地说。
“口令步。”岑无咎忽然又冒出一个词。
“什么？”
“我师父以前教过的，给刚瞎的人用的笨办法。”他扯了扯手里的绳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后面的人听前面人的口令走。‘进一’就是走一步，‘退半’就是退半步，‘左半’‘右半’同理。练熟了，能走得很快，而且安静。”
这法子听起来有点傻，但现在也没别的招。
“行，试试。我在前面，你听我令。”
我再次集中精神，左眼主看，右眼半闭半睁，试着去捕捉那些模糊的能量流动作为辅助参考。
“进一。”
我小声说，同时自己往前迈了一小步。
岑无咎跟着迈步，动作有点僵，但步调一致。
“进一。”
“右半。”
“进一。”
“停。左转，慢点，进二……”
我们俩就像连体婴儿一样，绑着一根破绳子，在这昏暗的废弃储藏室里，像两个傻子一样练习走路口令。我说得磕巴，他走得别扭，好几次差点撞一起，或者踩到对方的脚。
但练了大概十几分钟，居然还真有点效果。
我渐渐能稍微适应一点那双重视觉的冲突了，虽然还是难受，但不至于立刻就想吐了。指挥起来也流畅了点。
岑无咎更是进步神速。他本来身手就好，适应力强，很快就掌握了听口令调整步伐和方向的诀窍，走得越来越稳，甚至能通过绳子传来我细微的动作变化提前做出反应。
“你以前是不是装过瞎？”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独眼瞥了我一下，没什么表情：“练过闭眼杀人。”
“……牛逼。”我闭嘴了。差点忘了这哥们也不是啥善茬。
又练了一会儿，我觉得差不多了。一直待在这也不是事儿，系统的屏蔽不知道啥时候就失效了。
“走吧，找路出去。这地方不能待了。”
我拉了拉绳子，示意他跟上。
我们俩一前一后，绑着那根可笑的麻绳，小心翼翼地摸出了储藏室，重新进入那条阴暗冰冷的通道。
我左眼努力辨认前路，右眼警惕地感知着周围能量的细微变化，嘴里时不时吐出简短的口令。
“进三。”
“左半，慢点，有坎。”
“停……右眼好像感觉到前面能量不太对……绕一下，右转，进二……”
岑无咎沉默地跟在我身后，像一道安静的影子，完全信任我的指挥，只在必要时通过绳子传递一点轻微的力道提醒。
通道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我俩压低的口令声和脚步声在黑暗中回响。
这种轮流陷入某种程度“黑暗”的感觉很奇怪。我指挥他时，他是我的“眼睛”，他依赖我的口令时，我又是他的“方向”。
互相拖累，又互相支撑。
麻烦得要死，但又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点诡异的默契。
右眼里的雪花点似乎都减少了一些，那些混乱的数据流深处，偶尔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规律的金光，但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b-13……
镜瞳……
还有那个该死的约定……
这些念头像水底的暗流，在我脑子里涌动。
但眼下，先顾好这单眼的世界吧。
“进一。”我低声说，拉着绳子，踏入了前方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