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顶层公寓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书房窗口透出的暖黄光线，像一枚固执的印章，烙在沉沉的黑暗里。
郑煦言站在书房中央，看着那个深陷在沙发里，几乎要被柔软靠垫淹没的纤细身影。楚南栀蜷缩着，怀里抱着一个绒线抱枕，下巴抵在上面，眼皮半阖，一副随时会睡过去的懒散模样，与几个小时前精准报出南美物流数据的那个她判若两人。
他手中端着的，不再是带着赌气或试探意味的椰奶拿铁，而是一杯和他自己杯中一样的、纯粹的黑咖啡。他走到沙发前，将其中一杯递了过去。
楚南栀懒洋洋地抬眼，看了看那杯浓黑的液体，又看了看郑煦言脸上那罕见的、褪去了所有冰冷与嘲讽，只剩下凝重与认真的神色。她微微挑眉，没说什么，伸手接过了咖啡。
“我想正式请教你，”郑煦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平等的、甚至可以说是谦逊的姿态，“关于南美那个供应商，除了数据，还有什么是我没考虑到的？”
他不再问她“是谁”，而是直接承认了她的能力，向她寻求答案。这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一步。
楚南栀捧着温热的咖啡杯，没有立刻喝。她将半张脸埋在抱枕里，只露出一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声音带着点睡意朦胧的含糊，却又字字清晰：
“郑总，你的逻辑能算出最精确的数据，能构建最完美的模型，”她顿了顿，像只慵懒的猫儿般轻轻打了个哈欠，“但数据算不出人心。”
郑煦言眉心微蹙，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的姿态：“人心？”
“嗯哼，”楚南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慢悠悠地说道，“那个供应商的老板，老费尔南多，他这辈子最大的爱好不是赚钱，是赛马。他马场里那匹叫‘闪电’的老冠军，是他的命根子。”
郑煦言目光一凝，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
楚南栀继续用那种闲聊般的语气说着，仿佛在谈论隔壁邻居家的趣事：“可惜啊，‘闪电’年纪大了，去年配种失败后，状态就大不如前。老费尔南多求一匹拥有‘闪电’血统的优质马驹，都快求疯了。”
她抬起眼，看向郑煦言，那双杏眼里此刻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种洞察一切的清明：“而周氏派去的那个代表，上个星期，刚刚以‘个人赠礼’的名义，将一匹血统纯正、母系正是‘闪电’姐妹的冠军马驹幼崽，送到了老费尔南多的私人马场。”
“……”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郑煦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起，瞬间通达四肢百骸！
他所有的商业推演，所有的数据博弈，所有的谈判筹码，在这样一个精准击中对方灵魂弱点的“礼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周氏这一手，玩的根本不是商业规则，而是赤裸裸的人性攻防！一匹马驹，价值或许远不及郑氏能开出的商业条件，但它却可能直接撬动老费尔南多的个人情感天平，让他心甘情愿地撕毁与郑氏的协议！
这种情报……这种深入到对方私人癖好、情感软肋，并且实时掌握对手动态的信息……
郑煦言震撼地看着沙发上那个依旧没什么正形的女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音节：
“这种……这种层面的情报……你怎么可能……”
他想问，你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连对方代表送礼的时间、马驹的血统都一清二楚？这已经不是商业情报的范畴，这简直是……
楚南栀看着他脸上那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却像是一根羽毛，搔刮在郑煦言的心尖上。
她抬起一只手，纤细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那双清亮的眸子在灯光下，仿佛蕴藏着整个星河的智慧与神秘。
“靠这里。”
她只说了三个字。
没有解释信息来源，没有说明运作方式，只是轻描淡写地，将一切归咎于她那看似总是处于待机状态的大脑。
逻辑与人心。
数据与直觉。
在这一刻，高下立判。
郑煦言僵在原地，久久无法言语。他看着楚南栀，看着她重新将脸埋回抱枕，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段石破天惊的对话耗费了她太多精力，需要立刻补眠。
他手中的黑咖啡早已冰凉，却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震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面对的，或许从来不是一个需要他庇护、甚至需要他“容忍”的联姻对象。
而是一个，拥有着他无法想象的能力与深度的……对手？还是……盟友？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一个假装沉睡，心思莫测。
一个心潮澎湃，窥见冰山一角。
夜色，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