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纱,轻轻笼罩着亡命谷崎岖的出口。那辆饱经风霜的符纹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老迈的灵驹“灰云”似乎也感知到即将踏上漫长旅程,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带着草料气息的白雾。
以李狗蛋为首的“狂徒”小组核心成员,与以木易掌门为首的原青木门三人,泾渭分明又不得不紧密地站在一起。八个人,两条狗,构成了这支即将远行的队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氛,有对未知前程的忐忑,有被迫合作的别扭,也有一丝被强行注入的、微弱而扭曲的希望。
老刘、疤面以及留下的几名战堂骨干前来送行。疤面将一个沉甸甸的储物袋递给李狗蛋,低声道:“首领,按照您的吩咐,里面备足了灵石、常用丹药、一些陨仙山脉的特产,还有几套应急的衣物和伪装道具。足够路上开销和应对不时之需。”
李狗蛋接过,神识一扫,点了点头。疤面办事,他还是放心的。
老刘则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少有的郑重,对李狗蛋躬身道:“首领放心,谷中有老朽和疤面看着,必不会出乱子。只盼首领此行,一切顺利,早日携……苏姑娘归来。”他话说到一半,谨慎地改了口,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李狗蛋拍了拍老刘的肩膀,又看向疤面和留下的众人,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粗犷或精悍的面孔。这些人,是他在陨仙山脉初步攒下的家底,虽然鱼龙混杂,但此刻眼神中都带着真诚的送别之意。“家里,就交给你们了。守好家业,等我们回来。”
“首领保重!”众人齐声喝道,声音在清晨的山谷中回荡。
没有更多冗余的告别,李狗蛋转身,目光落在木易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木掌门,请吧。”
木易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陨仙山脉边缘混杂着煞气和泥土味的空气深深吸入肺腑。他看了一眼身后破败却熟悉的亡命谷,又看了看身边神情各异的弟子,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率先登上了马车。林山和赵海紧随其后。
李狗蛋、王铁柱,以及伪装成记名弟子的瘦猴和铁牛,也依次上车。原本只容纳三四人尚显宽裕的马车,此刻塞进八个人,顿时显得拥挤不堪。大黑认命般地耷拉着脑袋,挤在马车尾部,努力将自己庞大的身躯缩成一团。二哈则兴奋地试图往车里钻,被王铁柱一把捞起,抱在怀里。
“灰云,走吧。”木易坐在车辕旁,轻轻挥了挥缰绳。
老迈的灵驹发出一声嘶鸣,迈开了步子。车轮碾过碎石路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缓缓驶离了亡命谷的势力范围,沿着崎岖的山道,向着东方,向着那片传说中修真文明极度繁荣,却也等级森严、暗流汹涌的中州大地行去。
马车内,气氛沉闷而微妙。
木易闭目养神,但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林山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努力维持着大弟子的沉稳。赵海则有些坐立不安,眼神时不时偷偷瞟向对面闭目假寐的李狗蛋,又迅速移开,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和一丝恐惧。
王铁柱倒是适应性极强,很快就在这拥挤的环境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小心翼翼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些提前准备好的、不易变质的灵面饼子和肉干,分发给众人,憨笑道:“赶路辛苦,都吃点东西垫垫。俺这饼子用了点特殊手法,顶饿!”
木易接过,道了声谢,小口咀嚼起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饼子确实蕴含着一丝温和的灵气,对低阶修士颇有裨益。林山和赵海也默默接过吃了。
瘦猴和铁牛则谨记疤面的教导,努力扮演着“木长老”记名弟子的角色,沉默寡言,但对“师父”李狗蛋和“师兄”王铁柱表现出适当的恭敬。
李狗蛋虽然闭着眼,但强大的神识却如同水银泻地,笼罩着马车周围数十丈的范围。陨仙山脉外围并不太平,即使他们走的这条是相对安全的商道,也难保不会有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或者不开眼的妖兽。
马车颠簸前行,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化。最初是怪石嶙峋、煞气弥漫的典型陨仙山脉地貌,渐渐地,植被开始变得茂盛,空气中的混乱灵气似乎也纯净了一丝,虽然依旧远远无法与中州腹地相比,但比起亡命谷那种地方,已是天壤之别。
一连数日,都在这种沉闷的赶路中度过。白天行车,夜晚则寻找靠近水源的平坦地带扎营。王铁柱负责伙食,他的灵膳手艺让原本只靠辟谷丹和干粮度日的木易三人惊为天人,连带着对这支“闯入者”团队的排斥感都似乎减弱了一分。尤其是那坛李狗蛋之前拿出的“血精枣”酒,每晚木易小酌一杯后,都能明显感觉到枯竭的气血活跃不少,看向李狗蛋的目光也愈发复杂。
李狗蛋则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磨合团队的伪装。他会时不时以“木长老”的身份,与木易交流一些“青木门”的往事——当然,大部分是根据老刘编造的经历和木易提供的只言片语即兴发挥。他会指点林山和赵海几句“修行”——往往一针见血,让两人获益匪浅,甚至让林山卡了许久的瓶颈都有所松动,这使得两位真正的青木门弟子,在敬畏之外,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感激。
瘦猴和铁牛也逐渐进入了角色,言行举止越发像两个出身小门派、有些天赋又对长老充满尊敬的普通弟子。
这一日午后,马车行至一处隘口。两侧山势陡峭,仅容一辆马车通过。隘口上方,依稀可见废弃的哨塔和防御工事痕迹,这里曾是某个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小国关隘。
就在马车即将通过隘口最狭窄处时,李狗蛋一直微闭的双目骤然睁开,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停下。”他淡淡开口。
驾车的木易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灰云”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停了下来。
几乎在马车停稳的瞬间,两侧山崖之上,嗖嗖嗖落下七八道身影,个个手持兵刃,面色凶悍,修为多在筑基初期到中期不等,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独眼汉子,气息达到了筑基后期。他们显然在此埋伏已久。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独眼汉子扛着一把鬼头刀,狞笑着喊道,目光贪婪地扫过这辆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破旧马车。
木易脸色一沉,林山和赵海立刻紧张地握住了兵器。他们青木门式微,以往出行也没少遇到这种劫道的,通常都是破财免灾。
然而,没等木易开口交涉,马车帘子被一只粗壮的手掀开,王铁柱探出半个身子,看着那群劫匪,咧开大嘴,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几位好汉,拦路辛苦了啊!俺们是青木门的,赶着去天枢城参加仙乐会,没啥值钱东西。要不……俺请你们吃点俺特制的烤肉干?可香了!”
说着,他真的掏出一大包油纸包着的烤肉干,浓郁的肉香瞬间飘散开来。
那群劫匪显然没遇到过这种路数,一时间都有些发愣。那独眼汉子更是气得独眼圆瞪:“他娘的!死胖子,你耍老子呢?拿点肉干就想打发我们?我看你们是活腻……”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他叫嚣的同时,一股深沉如渊、浩瀚如海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山岳,骤然从马车内弥漫开来,精准地压在了每一个劫匪的身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华丽的灵光,但那纯粹的、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感,让包括独眼汉子在内的所有劫匪,瞬间脸色煞白,浑身骨骼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成齑粉!他们手中的兵刃哐当掉了一地,双腿一软,噗通噗通全部跪倒在地,连头都抬不起来,只有无尽的恐惧淹没全身!
筑基后期?在这股气息面前,如同蝼蚁仰望苍穹!
马车内,李狗蛋甚至没有露面,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滚。”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每个劫匪脑海中炸响。
威压如潮水般退去。
劫匪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冲向山林深处,连掉在地上的兵器都顾不上去捡,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转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隘口前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山崖的呜咽声。
木易、林山、赵海三人,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重新放下帘子的马车车厢。虽然早知道这位“木长老”修为深不可测,但如此轻描淡写,仅凭一丝气息就惊退一群筑基劫匪,这还是深深震撼了他们。尤其是木易,他身为金丹初期,自问绝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
赵海更是偷偷咽了口唾沫,看向车厢的目光充满了后怕和庆幸,幸好当初师父选择了合作……
“继续赶路吧。”车厢内传来李狗蛋平静的声音,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几只烦人的苍蝇。
木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重新挥动了缰绳。马车再次吱呀呀地启动,平稳地穿过了隘口。
当马车彻底驶出隘口,眼前豁然开朗。虽然依旧属于陨仙山脉的外围影响区域,但远处的天际线已经能看到隐约的平原轮廓,空气中的灵气也明显变得温顺和纯净起来。
他们,终于真正离开了陨仙山脉那片法外之地,踏入了中州的外围疆域。
马车内,李狗蛋重新闭上双眼,但嘴角却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刚才的小插曲,既是清除路障,也是一次无声的敲打,让青木门的三人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彼此的实力差距,从而在接下来的行程中,更能“安心”配合。
车轮滚滚,向着天枢城,向着苏清月所在的方向,坚定不移地前进。数月的蛰伏、厮杀、隐忍与积累,仿佛都是为了铺垫这一段征程。救出苏清月,揭开妙音阁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的面纱,这第一步,终于踏了出去。
前路漫漫,凶吉未卜,但车内之人的眼神,却唯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