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的白昼,是由汗水、尘土、呵斥与巨石摩擦的刺耳声响交织而成的炼狱图卷。日头升上中天,毒辣的光芒毫无遮拦地炙烤着裸露的山岩与麻木的人群,空气被高温扭曲,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灼痛感。持续的劳作消耗着人体最后的水分与力气,监工们巡逻的频率似乎也因这酷热而变得迟缓,呵骂声都带上了几分烦躁的沙哑。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带着一丝急切意味的铜锣声,在营地各处响起,压过了嘈杂的劳作声。这是每日中午短暂休息和发放饮水的信号。几乎在锣声响起的瞬间,所有劳工如同被抽去发条的木偶,动作瞬间停滞,随即,一股压抑的、由无数沉重脚步和粗重喘息汇成的暗流,开始向着几个固定的饮水点缓慢而坚定地涌动。
李玄真,作为丙七区的小工头,也跟随人流,走向分配给丙区的那个简陋水槽。水槽由粗糙的石块垒成,连接着一根从山体引出的竹管,水流细弱,带着泥沙的浑浊。两名负责分水的杂役站在水槽旁,手持长柄水瓢,面色漠然。排队领取饮水的劳工队伍缓慢前行,每个人都眼巴巴地盯着那缓缓注满水瓢的浑浊液体,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
李狗蛋排在队伍中段,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他注意到,今日负责维持秩序的,并非平日那几个熟面孔的低阶监工,而是一个生面孔。此人身材高瘦,面色蜡黄,一双三角眼透着精明的算计和毫不掩饰的倨傲,腰间挂着的不是普通监工的皮鞭,而是一块代表更高权限的黑色木牌,气息约在筑基中期。他带着两名跟班,在水槽附近踱步,眼神如同打量牲口般扫过排队的劳工。
“都听好了!水就这么多,每人定额一瓢!谁敢多领、哄抢,严惩不贷!”三角眼监工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新官上任般的刻意严厉。
队伍缓慢前进,眼看就要轮到排在李狗蛋前面的一个老汉。那老汉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双手如同枯枝,抱着一只边缘破损的陶碗,颤抖着递向分水杂役。
杂役舀起一瓢水,正要倒入老汉碗中,突然,那三角眼监工厉喝一声:“慢着!”
杂役手一抖,水瓢停在空中。所有人都看向监工。
三角眼监工几步走到老汉面前,用脚尖踢了踢老汉脚边一个看起来略大的水囊,冷笑道:“老东西,规矩是每人一瓢,你用这么大个水囊,是想多贪圣殿的水吗?”
老汉吓得浑身一哆嗦,慌忙解释道:“大、大人……这水囊是小的晚上用的,白天就这一只碗,绝不敢多占……”
“还敢狡辩!”三角眼监工根本不听,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快意,“我看你就是心存不轨!今日若不严惩,日后人人效仿,还了得?来人,把这老东西拖出去,重打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他身后的两名跟班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就要去抓那吓得瘫软在地的老汉。周围劳工脸上露出愤懑和不忍,但无人敢出声。这分明是杀鸡儆猴,这新来的监工是要拿这最弱的老汉立威!
眼看老汉就要遭殃,一个身影挡在了老汉身前,正是李狗蛋。他脸上堆起憨厚又带着几分惶恐的笑容,对着三角眼监工躬身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这老郑头是咱们丙七区的人,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绝非有意违背大人命令。您看他这身子骨,二十鞭子下去,怕是直接就没了,耽误了下午的工,黑蝰老大那边也不好交代不是?”
三角眼监工三角眼一翻,冷冷地盯着李狗蛋:“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的事?”他认出了李狗蛋的工头身份,但显然没放在眼里。
“小人李大力,是丙七区的工头。”李狗蛋姿态放得更低,同时看似无意地侧了侧身,让腰间那块代表工头身份的木牌更显眼些,然后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讨好道:“大人新来,立威是应当的。只是这老家伙死了确实麻烦,不如小惩大诫?小人那里前几日偶得一块还算温润的杂玉,放着也是无用,回头给大人把玩,权当给这老东西赎罪,也当是小人给大人的见面礼,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打死老汉会影响工程进度(可能得罪更高层的黑蝰),又给出了实际的好处(杂玉),还给足了对方面子。三角眼监工目光闪烁了一下,显然在权衡。他刚来,确实不想立刻就和下面的工头闹得太僵,尤其听说丙区的黑蝰不是善茬。而且一块玉,虽然不值钱,但在这枯燥之地也算个玩意儿。
“哼,既然你李工头求情……”三角眼监工脸色稍缓,挥挥手让跟班退下,对着地上的老汉斥道:“老东西,这次就饶了你!再敢有下次,定不轻饶!你的水,没了!滚到一边去!”
老汉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躲到一旁,感激地看了李狗蛋一眼。李狗蛋心中暗骂这监工刻薄,连一瓢水都要克扣,但面上依旧赔着笑,领了自己那瓢水,走到一边默默喝下。
风波看似平息,劳工队伍继续沉默地前行。但李狗蛋敏锐地感觉到,那三角眼监工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阴沉。这家伙,看来是个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的主,刚才的退让,恐怕并非结束。
果然,下午开工后不久,三角眼监工便带着人“巡查”到了丙七区的作业面。他不再找那老汉的麻烦,却将目标对准了李狗蛋。
“李工头,”三角眼监工皮笑肉不笑地指着矿道深处一堆刚开采下来、形状极不规整、边缘锋利、重量远超普通石块的特殊矿石,“我看你手下这些人力气都不小嘛,这么点活儿干得慢吞吞的。这样,今天你们丙七区的任务,再加三成,就把那堆‘黑铁石’给我搬出去。完不成,所有人的晚饭,就别想了。”
那堆黑铁石,质地坚硬沉重,极难搬运,是公认的苦差事。三角眼监工这明显是公报私仇,刻意刁难。
丙七区的劳工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了绝望和愤怒之色,但敢怒不敢言,纷纷看向李狗蛋。
李狗蛋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大人,这……黑铁石太难搬,恐怕……”
“怎么?李工头刚才不是还很能耐吗?现在又想讨价还价?”三角眼监工打断他,声音转冷,“这是命令!完不成,就是怠工!后果你自己清楚!”
李狗蛋看着对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又瞥了一眼那堆黑铁石,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这些黑铁石……似乎蕴含着一种极其隐晦的、与那邪阵同源但更为凝练的阴寒气息?是布置邪阵的辅助材料?还是某种……载体?
他脸上挣扎片刻,最终似乎认命般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劳工们挥挥手:“都听见了吗?加把劲,搬!” 他率先走向那堆黑铁石,看似费力地抱起一块最大的,步履沉稳地向外走去。
三角眼监工看着李狗蛋“屈服”的背影,得意地哼了一声,这才带着跟班晃悠着离开。
然而,他看不到的是,李狗蛋在搬运这些沉重黑铁石的过程中,掌心悄然贴附在石块表面,一缕细微的混元灵力探入,仔细感知着其中那丝异常的能量波动。“果然……这些石头被邪阵之力浸润过……或许,能有点别的用处……”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酝酿。
这看似寻常的水囊风波,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悄然改变了水下的暗流。一个刻薄的监工,一堆特殊的矿石,为这压抑的圣山营地,又增添了几分变数。而工头“李大力”的隐忍与即将到来的反击,或许会在这潭死水中,搅动起意想不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