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绿洲的清晨,失去了往日应有的生机。太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毫无热量的苍白圆盘,挣扎着从东方沙海的地平线上升起,光芒虚弱地穿透笼罩在绿洲上空的、混合着尘土与焦糊香料气味的薄霾,吝啬地洒落在干裂的土地和蔫头耷脑的植物上。水源地那片原本应该波光粼粼的湖泊,水位线又下降了一指宽,裸露出的湖岸泥土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龟裂的纹路如同垂死老者额头的皱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并非真正的安静,而是无数压抑的喘息、窃窃私语以及远处大地圣殿方向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如同催眠咒语般的低沉诵经声混合而成的一种沉重背景音。绿洲居民的脸上,麻木和忧虑已经成为常态,只有偶尔看向圣殿方向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混合着恐惧与渺茫希望的复杂光芒。
客栈简陋的房间里,李玄真站在窗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外面死气沉沉的街道。王铁柱最后一次检查着随身的小包裹,里面装着足够他和二哈、大黑在外围生存数日的清水、肉干以及一些常见的草药。大黑安静地趴在一旁,它肩胛处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新生的皮肉还是鲜红色,显示着并未完全康复。二哈则显得有些焦躁,在李玄真脚边来回踱步,鼻子不时翕动,对着圣殿方向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动物的本能让它对那里散发出的气息感到极度不安。
“掌柜的,真不用俺跟你一起去?”王铁柱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担忧,“那龙潭虎穴一样的地方,你一个人……”
李玄真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拍了拍王铁柱结实的肩膀:“放心,铁柱。人多反而目标大。我此去是探查,不是硬闯。你和二哈、大黑留在外围,作用更大。我们需要一条可靠的退路,也需要有人在外接应,留意绿洲的动向,特别是圣殿的异常调动。”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柄看起来锈迹斑斑、灵性几乎完全沉寂的剑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金属。昨夜,他将一丝精纯的混元灵力注入,阿飘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但那块被夺来的“戍土之烬”贴身收藏着,散发出的微弱温热和那股坚韧不屈的意志,让他心中稍安。这缕微火,是玄甲军留下的希望,也是他必须守护的东西。
“你们的任务不轻。”李玄真神色郑重起来,“在绿洲边缘找个不起眼但视野开阔的地方落脚。大黑伤势未愈,需要静养,二哈的预警能力至关重要。铁柱,你心思细腻,多留意往来人员,特别是陌生的、带有修为痕迹的人。我若得手,或遇危险,会设法传出消息。若超过十日我仍未归,或绿洲有惊天变故,你们便立刻撤离,按我们商定的备用路线,前往北漠边缘等待,切勿回头。”
王铁柱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红:“掌柜的,你……你一定保重!俺们等你回来!”
李玄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换上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打满补丁、沾满油污的粗布衣服,用特殊的药泥略微改变了肤色和面部轮廓,使其看起来更显沧桑和落魄。又将一头黑发弄得蓬乱,眼神刻意收敛了所有神采,变得有些浑浊和疲惫。最后,他运转功法,将自身澎湃如海的金丹巅峰气息死死压制,只流露出约莫先天境武者应有的、并不算强的气血波动。此刻的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在沙漠中挣扎求生、实力尚可但前途黯淡的流浪武士。
“像吗?”李玄真压低嗓音,带着一丝沙哑问道。
王铁柱上下打量,由衷赞道:“像!太像了!掌柜的,你这手易容术,绝了!”
“不是易容,是演技。”李玄真纠正道,随即深吸一口气,“好了,我该出发了。记住,无论听到什么消息,稳住心神,保全自身为先。”
说完,他不再犹豫,如同一个真正的、对前路茫然的流浪者一样,推开房门,融入了绿洲清晨那压抑的人流之中,朝着中心广场——圣殿招募点的方向走去。
希望绿洲的中心广场,此刻已是人山人海。与整个绿洲的死气沉沉相比,这里反常地充斥着一种躁动不安的热烈。广场尽头,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站着几名身穿绣有诡异土黄色符文黑袍的圣殿执事,他们目光冷漠地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高台两侧,矗立着更多神情肃杀、手持长鞭的黑袍守卫,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煞气。
一个尖锐的声音通过某种简陋的扩音法器在广场上空回荡,重复着蛊惑人心的话语:
“……迷途的羔羊们!沙海无情,生机凋零!唯有投入大地母神的怀抱,奉献你们的虔诚与力量,才能获得救赎!圣山乃母神赐福之地,正在进行伟大的圣掘!凡参与圣掘者,每日可得饱食,赐予净化圣水,祛除百病!待圣掘功成,母神降下恩泽,尔等皆为有功之臣,共享永恒绿洲!”
话语充满了诱惑,尤其是“饱食”和“祛除百病”对于挣扎在生存线上的普通人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台下的人群骚动着,大多面黄肌瘦,眼神中混杂着渴望、恐惧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其中不乏拖家带口者,老人眼中是绝望的麻木,年轻人则怀揣着改变命运的渺茫希望。
李玄真混在人群中,冷眼旁观。他看到有衣衫褴褛的牧民,有风尘仆仆的旅人,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原本是小型商队的护卫,此刻也迫于生计前来应募。他还敏锐地察觉到,人群中混杂着少数几个气息与常人不同的家伙,虽然也极力掩饰,但那细微的灵力波动逃不过他的神识——都是炼气期、最多筑基初期的低阶修士。看来,这圣殿的“招募”,网撒得很大,而且来者不拒。
招募的程序简单而粗暴。应募者排成长队,依次走到高台前一个临时划出的、刻画着简单符文的区域。一名执事会机械地询问姓名、来历,然后另一名执事会拿起一个盛放着浑浊液体的陶碗,用手指蘸取些许,快速在应募者的眉心一点。
每当那浑浊液体点中眉心,应募者身体都会微微一颤,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或茫然,随即眉心处会浮现一个极其淡薄、眨眼即逝的土黄色符文印记。同时,旁边会有人递上一块黑乎乎、不知道什么材料做成的干粮,和一小袋清水。
“下一个!报上名来!”尖锐的声音催促着。
李玄真排在了队伍中后段,低着头,模仿着前面人的忐忑不安。他仔细观察着那个符文和所谓的“净水”。那符文结构简陋,却透着一股邪异的吸力,似乎能与远处圣山方向的某个核心产生微弱联系,主要用于追踪和初步的精神暗示,让被种下者潜意识里对圣殿产生一丝依赖和顺从。而那“净水”,则混杂了微量的兴奋剂和迷幻成分,能暂时提振精神,掩盖疲劳,长期饮用必然成瘾,且会缓慢侵蚀神智。
“倒是好手段。”李玄真心中冷笑。这种层级的控制,对他自然无效。他早已运转《混元功》,在眉心皮下构筑了一层极其微薄却坚韧的灵力薄膜,足以模拟出被种下印记的假象,而自身神魂丝毫不受影响。
队伍缓慢前行,终于轮到了他。
“姓名?来历?”执事头也不抬,机械地问道。
李玄真压着嗓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沙哑的声音回答:“李大力……从东边沙棘绿洲来的,那边活不下去了,听说这儿有活干。”他刻意模仿着西北流浪武士的腔调。
执事随意在一个名册上划了一笔,根本没在意真假。另一名执事已经端起了那个陶碗,手指蘸着浑浊液体,朝着李玄真眉心点来。
就在那手指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李玄真暗中操控那层灵力薄膜,模拟出与之前那些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微弱能量波动和神魂震颤。同时,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僵硬和茫然。
执事的手指收回,似乎并未察觉异常。旁边有人将一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干粮和一个小水囊塞到他手里。
“去那边等着!凑够一队就出发!”执事不耐烦地挥挥手。
李玄真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攥着那点可怜的“报酬”,快步走向指定区域,混入了一群刚刚被“标记”好的应募者中间。他微微抬头,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再次望向远处那座被疯狂挖掘的“圣山”,眼神深处,一丝冷冽的光芒一闪而逝。
戏台已经搭好,角儿也已登场。这潜入圣殿、虎口拔牙的大戏,终于要拉开帷幕了。而他的目标,不仅仅是查明真相,更是要找到那个可能被控制的身影,并设法夺取那被觊觎的“薪火”。前方的路,注定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