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绿洲的夜晚,在李玄真悄无声息地返回客栈房间后,似乎变得更加漫长而沉重。窗外,远方大地圣殿方向的灯火依旧通明,诵经声与那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香料气味,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绿洲,也缠绕在李玄真的心头。
镇魔碑碎片!邪阵!吞噬生机的黑色晶体!以及那幕后黑手“他们”无所不在的阴影!这一切信息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脑海中翻滚冲撞。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出了最初寻找“薪火”的范畴。这北漠,这看似偏远的凡俗之地,竟已成为一个巨大阴谋的试验场,或者说……一个正在被缓慢吞噬的祭品。
直接摧毁那个邪阵?念头刚起就被李玄真压下。且不说那阵法核心的黑色晶体和镇魔碑碎片透着诡异,单是圣殿内可能隐藏的高手(那个未曾露面的教主气息让他都有些忌惮),以及打草惊蛇后可能导致的不可测后果,就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知道“他们”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那“圣山”又藏着什么秘密。贸然行动,很可能断送掉刚刚找到的线索。
必须了解更多信息,尤其是关于玄甲军,关于“薪火”的线索。既然这大地圣殿和“他们”有关,那么他们在此地的目标,极有可能与玄甲军遗留的“薪火”存在某种关联。或许,“薪火”正是“他们”想要寻找并摧毁的东西之一?
天色微亮,绿洲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中苏醒。李玄真将夜探的惊人发现简要告知了王铁柱,省略了镇魔碑碎片的具体细节,只强调了邪阵的邪恶和圣殿背后的巨大危险。王铁柱听得脸色发白,但眼神却更加坚定。
“掌柜的,你说咋办就咋办!俺这条命是你救的,刀山火海也跟你闯!”王铁柱攥紧了拳头,低声道。
李玄真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下不宜硬拼。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特别是关于北漠深处的传说,关于玄甲军的。这绿洲人员复杂,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消息流通的地方。铁柱,打探消息是你的强项。”
王铁柱眼睛一亮,拍了拍胸脯:“包在俺身上!别的不行,跟人唠嗑套近乎,俺在行!特别是……嘿嘿,有俺这手艺开路!”他指了指角落里随身携带的、已经擦拭得锃亮的烧烤家伙事。
李玄真点点头:“没错。我们就从这‘吃’字入手。你准备一下,今天我们去绿洲里最热闹、消息最灵通的酒馆看看。”
日上三竿,希望绿洲中心广场附近,一家名为“驼铃”的酒馆已经开始营业。酒馆不大,土坯结构,门口挂着褪色的布幌子,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混合着劣质酒水、烤羊肉、汗臭以及那种无处不在的淡淡焦糊香料的味道。此刻虽然还未到正午,但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有满脸风霜、眼神警惕的独行客,有高声谈笑、交换货物的商队伙计,也有缩在角落里、目光浑浊的本地居民。各种方言和口音混杂,形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李玄真和王铁柱找了个靠窗的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李玄真依旧是一身普通的商人打扮,气息收敛,如同一个精明的普通行商。王铁柱则显得活跃许多,他熟络地跟跑堂的伙计点了两碗羊杂汤、几个馕,又要了一壶本地酿的、味道辛辣的土酒。
“伙计,听说你们这儿的羊肉不错,是自己养的?”王铁柱看似随意地搭话。
伙计是个机灵的年轻人,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笑道:“客官好眼力,咱们这儿的羊都是喝湖水长大的,肉质鲜嫩!不过现在啊,湖水少了,草场也差了,羊都没以前肥喽……”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王铁柱和李玄真交换了一个眼神。连最底层的伙计都感受到了绿洲的衰败。
王铁柱开始发挥他的特长。他并没有急着四处打听,而是先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铜盘和几块精心腌制过的、自带香气的肉干。他将肉干放在铜盘上,又掏出一个小巧的酒精炉点燃,就那么慢悠悠地烤了起来。他烤肉的手法极其娴熟,火候掌控得妙到毫巅,不过片刻,一股极其诱人、与酒馆里寻常烤肉截然不同的浓郁肉香便弥漫开来。
这香味仿佛有魔力一般,瞬间盖过了酒馆里所有的气味,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不少人下意识地耸动着鼻子,喉结滚动。就连柜台后面昏昏欲睡的胖掌柜,也睁开了眼睛,好奇地望了过来。
“嘿,兄弟,你这烤的是什么肉?咋这么香?”邻桌一个满脸络腮胡、背着弯刀的壮汉忍不住开口问道,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铜盘上滋滋冒油的肉干。
王铁柱憨厚一笑,用匕首切下一小块,递过去:“自家秘方腌的沙鼠肉,大哥尝尝?”
那壮汉也不客气,接过来扔进嘴里,咀嚼几下,眼睛顿时瞪圆了:“嘶!好家伙!这味道……绝了!老子走南闯北,就没吃过这么香的烤肉!兄弟,你这手艺,神了!”
这一下,更多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不断有人凑过来搭话,目的无非是想尝尝这罕见的美味。王铁柱来者不拒,一边热情地分着肉干(分量控制得极好,每人就一小口,吊足胃口),一边看似随意地跟众人闲聊。他从沙漠里的天气,聊到各处的物产,再聊到路上的见闻和绿洲的怪事,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向了北漠的传说和……玄甲军。
“要说这北漠最深最邪乎的地方,那还得是西边那片‘死亡之海’!”一个带着商队标志的老护卫抿着王铁柱“赞助”的一小杯酒,压低声音道,“传说进去的人,就没几个能出来的!不是被黑风暴吞了,就是被流沙陷了,还有人说,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专门吃人!”
“不干净的东西?怕是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吧?”另一个独行客嗤之以鼻,“我听说啊,以前那地方,可不是沙漠!好几百年啦,好像有过一个了不得的大军营!叫什么……玄……玄什么来着?”
“玄甲军!”角落里,一个一直闷头喝酒、穿着破旧皮甲、头发花白杂乱的老者,突然沙哑地开口了。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风沙和岁月刻满沟壑、醉眼朦胧的脸,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光。
酒馆里瞬间安静了一下。不少人看向那老者的目光带着几分异样,有怜悯,有不屑,也有几分讳莫如深。
王铁柱心中一动,知道正主可能出现了。他连忙切了块更大的肉干,又倒了满满一碗酒,亲自端到那老者的桌前,恭敬地放下:“老人家,您见识广,给咱们讲讲这玄甲军的事儿呗?我们走商的,就爱听这些古老年间的传说。”
老者浑浊的眼睛扫了王铁柱一眼,又看了看那香喷喷的肉和酒,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立即拒绝。他抓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长舒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酒气道:“玄甲军……嘿,那可是了不得的军队……天上的神兵哩……”他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口音。
“传说嘛,谁都知道点。”旁边有人笑道,“老酒鬼,你又开始吹嘘你祖上是玄甲军的人了?喝多了吧!”
“放你娘的屁!”老者突然激动起来,一拍桌子,酒碗都震得跳了一下,“老子祖上……嗝……就是玄甲军的后勤伙夫!正儿八经录了军籍的!老子家里……以前还有半块号牌呢!”他声音很大,却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悲凉。
众人一阵哄笑,显然没人当真。这老者在绿洲似乎是个有名的酒鬼兼“牛皮大王”。
王铁柱却不动声色,又给老者满上酒,语气诚恳:“老人家,我信您!您给仔细说说,那玄甲军的军营,到底在哪儿啊?听说里面有什么宝贝不成?”
老者似乎被王铁柱的“信任”打动,也可能是酒劲上涌,话匣子打开了:“在哪儿?在……在沙子底下埋着哩!钢铁的军营……嗝……永不熄灭的薪火……”他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或者酒精制造的幻境。
“沙漠下的钢铁军营?永不熄灭的薪火?”李玄真心中剧震,这与日记中的记载对上了!他依旧保持着平静,但神识却牢牢锁定了老者,仔细感知着他每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和生命气息。这老者……似乎不完全是胡说八道!在他提到“薪火”二字时,其心跳和血液流动,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加速!
“薪火?啥是薪火?能烧火做饭吗?”王铁柱故意装傻,继续套话。
“做饭?嘿……嘿嘿……”老者怪笑起来,声音沙哑,“那是……那是希望之火……是……是不能被找到的火……”他的话语开始颠三倒四,眼神也更加涣散,“找不到的……谁都找不到……他们……他们也找不到……”
“他们?他们是谁?”王铁柱追问。
老者却突然打了个寒颤,仿佛被什么吓到,猛地抱起酒碗,咕咚咕咚将剩下的酒全部灌下,然后伏在桌子上,含糊地嘟囔着:“不能说……不能说……祖先有训……泄密者……永堕沙海……不得超生……”
任凭王铁柱再怎么劝酒、递肉,老者都只是摇头,趴在桌上,似乎醉死过去,但李玄真却敏锐地察觉到,老者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那并非完全的醉态,更像是一种深植骨髓的恐惧。
酒馆里的其他人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各自谈论起别的话题。
王铁柱有些失望地看向李玄真。李玄真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线索已经出现,虽然模糊,但方向明确了。这老者,即便不是玄甲军的直系后裔,也必然与那个秘密有着极深的渊源,他祖上流传下来的信息,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就在李玄真准备起身结账离开时,那趴在桌上的老者,仿佛无意识地、用极其微弱的、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哼唱起一段调子古怪、音节铿锵、却带着无尽苍凉意味的旋律:
“嘿……呦……铁衣……葬黄沙……”
“嘿……呦……烽火……照天涯……”
“薪火……藏……九地……下……”
“莫问……归期……守……华夏……”
这旋律古老而陌生,歌词含糊不清,但其中蕴含的那股金戈铁马的壮烈、以及一种深沉的守护与牺牲之意,却如同实质般冲击着李玄真的心神!尤其是“薪火藏九地下”这一句,几乎与日记中的信息完全吻合!
李玄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他不动声色地留下远超酒菜费用的银钱,对王铁柱使了个眼色,两人悄然离开了喧闹的酒馆。
阳光刺眼,绿洲依旧喧嚣而压抑。但李玄真知道,他找到了关键的钥匙。沙漠下的钢铁军营,永不熄灭的薪火,以及这首可能蕴含着位置信息的古老军歌!接下来,就是要如何解读这军歌,并想办法前往那传说中的“死亡之海”了。而这一切,似乎都与那正在招募人手、前往“圣山”进行“圣掘”的大地圣殿,脱不开干系。
风暴的中心,已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