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砂砾摩擦着侧脸,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刺痛感,将李玄真从深沉的昏迷边缘强行拉扯回来。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那片绚丽却致命、正在不断崩塌湮灭的秘境虚空,而是昏黄、压抑、无边无际的熟悉天空——葬神戈壁那永恒不变的、仿佛被遗弃的黄昏天色。
“咳咳…呕…”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全身不知多少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滚烫的沙砾,刺痛从咽喉一直蔓延到肺腑。他试图撑起身体,却感觉四肢百骸如同散了架一般,软绵绵使不上半分力气,丹田内的金丹黯淡无光,几乎感应不到灵力的存在,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脱与剧痛。
“狗蛋哥!你醒了!别乱动!”王铁柱带着哭腔和极度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状况稍好,但同样狼狈不堪,脸上、身上布满细密的血痕和焦黑,原本憨厚的脸庞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苍白与惊惧。他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用一件破烂衣衫给李玄真擦拭脸上混合着血污和沙土的污迹。
“我们…出来了?”李玄真声音沙哑得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环顾四周。
他们正躺在一片狼藉的沙地之上。周围散布着巨大的、焦黑的坑洞,仿佛被天外陨石猛烈撞击过。原本还算平坦的地面此刻沟壑纵横,一些地方甚至残留着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和细微的、尚未完全平复的黑色裂缝。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一种…空间被强行撕裂后残留的、独特的臭氧般的刺鼻气味。
远处,那座曾经巍峨耸立、作为秘境入口标志的残破石殿,此刻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坑洞,边缘的沙土还在窸窸窣窣地向下滑落。坑洞上方,原本稳定旋转的能量漩涡出口已然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扭曲模糊、不断荡漾又缓缓平复的空间涟漪,证明着那里曾经存在过一个连接两界的通道。
他们成功了!他们真的从那个必死的绝境中逃出来了!
但代价是惨重的。
李玄真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摔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陶俑,稍一用力就可能再次散架。神识枯竭,头痛欲裂,连最简单的内视都难以做到。灵力更是点滴不剩,经脉空荡萎缩,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他看向同伴。
大黑趴伏在不远处,庞大的身躯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沉重。它身上新增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尤其是后背,一大片皮毛连同血肉都不翼而飞,露出焦黑的骨头,伤口处残留着混乱的能量气息,阻止着其强大的自愈能力发挥作用。它那双熊眼半阖着,充满了疲惫与痛苦,看到李玄真醒来,也只是勉强低吼了一声,连抬起头的力气似乎都没有。
二哈的情况最为诡异。它没有明显的外伤,但依旧昏迷不醒,身体时不时地轻微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低的呜咽声,仿佛陷入了某种极深的梦魇。它的毛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显得有些灰败,但体内似乎又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深邃的波动在缓慢流转。
王铁柱虽然还能活动,但也是强弩之末。他的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只用几根树枝和破布条简单固定。他的灵力消耗同样巨大,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
“俺…俺们刚掉出来…就摔这儿了…”王铁柱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差点…差点就没气儿了…幸亏…幸亏大黑垫在下面…”
李玄真目光扫过更远处,心猛地一沉。
惨烈!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眼前的景象。
目力所及的戈壁之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体,死状各异,凄惨无比。有些是被恐怖的空间之力直接撕裂,残肢断臂散落一地;有些则是被某种巨大的能量冲击波震碎了五脏六腑,七窍流血而亡;还有一些,身体表面没有任何伤痕,但双目圆睁,瞳孔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大恐怖之物,竟是被活活吓散了魂魄!
从这些尸体的服饰来看,有天澜宗的青袍弟子,有衣着暴露、纹着诡异图案的魔修,也有体魄强悍、保留着部分妖兽特征的妖族…各大势力留守在外的人员,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
显然,秘境核心的崩溃以及最后那煞气凝液引发的恐怖爆炸,其威力远远超出了秘境本身,甚至影响到了外部入口的稳定性,引发了灾难性的空间风暴,将这些守在门口、企图接应自家队伍或者趁机捞好处的各派人员瞬间清场!
“都…都死了…”王铁柱声音发颤,显然也被这炼狱般的景象吓到了,“俺刚才稍微看了看…没…没一个活口…”
李玄真沉默地点了点头,心情复杂。这些死者中,或许有他的敌人,但也必然有无辜被卷入的散修,此刻却都化作戈壁上的枯骨,无声地诉说着修仙界的残酷。他们小队能活下来,除了拼死一搏外,恐怕更多的还是那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运气。
他尝试运转《混元功》,功法依旧晦涩,吸收外界灵气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戈壁贫瘠的灵气环境更是雪上加霜。照这个速度,没有个把月的静修,根本别想恢复全盛状态。
“此地不宜久留…”李玄真艰难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刚才动静太大…说不定会引来其他东西…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势力在远处观望?谁知道妖族或者天澜宗还有没有后续人手?以他们现在这状态,随便来个筑基期的修士,恐怕都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王铁柱用力点头:“俺知道!狗蛋哥,你先歇着,俺看看能不能找个稍微能藏身的地方,起码…起码得给你和黑哥处理下伤口…”
他挣扎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在附近搜索起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空间尚且不稳定的裂缝和残留的能量乱流。
李玄真靠在依旧温热的沙地上,仰望着戈壁昏黄的天空,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活下来了。
真的活下来了。
从被天澜宗长老截杀,到阿飘耗尽沉睡斩出那一剑;从三方对峙陨星殿,到军魂悲壮融门开;从偏殿寻宝,到核心崩解大逃亡;再到最后出口前那惊心动魄的煞气破局、乱中求生…
每一幕都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深处,每一次都是在生死线上疯狂跳舞。此刻回想起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代价是巨大的。阿飘沉睡,剑柄近乎报废,团队人人重伤,灵力、丹药、符箓几乎消耗殆尽。但,他们终究是活着爬出来了。
而且,并非全无收获。想到怀中那个得自偏殿的玉瓶,以及那几块沉甸甸的星辰金和虚空晶石,还有那块功能不明的青铜阵盘残片…更重要的是,那些用命换来的、关于上古大战、关于“飞升骗局”、关于“镇魔碑”和那未知恐怖敌人的零星信息…
这些,或许就是他们未来在这残酷修仙界挣扎求存,甚至撬动某些东西的…最初的本钱。
“狗蛋哥!这边!这边有个塌了半边的地穴,能暂时躲一下!”王铁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惊喜。
李玄真收回思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咬紧牙关,忍受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气力,艰难地朝着王铁柱的方向,一点点爬了过去。
大黑发出低沉的呜咽,也用巨大的头颅抵住沙地,试图撑起身体,跟着移动。
二哈依旧昏迷,被王铁柱小心地抱起。
重返戈壁,物是人非。来时虽忐忑,却尚有锐气;归时虽幸存,却只剩残躯与满心疲惫。但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脚下的路,还得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