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灰蒙蒙、看似平淡无奇的剑光,并非能量的狂暴宣泄,也非法则的具象显化。它更像是一种…概念上的“抹除”。一种源自无上剑道极致、触及规则本源的否定之力。它所过之处,并非毁灭,而是“归于无”。
赵星罡,金丹后期大修士,天澜宗实权长老,连同他祭出的诸多护身法宝、凝聚的磅礴灵力,乃至其存在的痕迹,都在那剑光轻柔的拂过下,如同被橡皮擦从画卷上轻轻抹去,没有爆炸,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意义上的“消失”。
紧随其后的两名金丹初期长老,以及更后方那些筑基弟子,他们的结局并无二致。在这超越了他们理解范畴的力量面前,修为的差距失去了意义,生命的脆弱展现得淋漓尽致。
剑光最终触及远方的断壁,同样悄无声息地削去一角,断面光滑得仿佛亘古如此,再无任何外力加工的痕迹。
整个陨星殿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风似乎停止了流动,弥漫的煞气与魔气仿佛被冻结,远处空间裂缝的嘶嘶声也消失了。所有幸存者,无论是魔道的墨渊老魔,妖族的独角壮汉,还是那些藏匿的散修,全都僵立在原地,瞳孔放大,呼吸停滞,大脑一片空白,被这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恐怖一幕彻底夺去了心神。
恐惧,并非源于声势浩大的破坏,而是这种轻描淡写、却又绝对无法抗拒的“抹除”。它挑战了所有修士对“力量”的认知底线。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那柄布满裂痕的古剑柄,在挥出这惊世一剑后,其内部那璀璨如宇宙奇点般的光芒骤然熄灭,所有异象瞬间收敛。它变得比之前更加黯淡,更加破旧,那些裂痕仿佛加深了许多,甚至边缘处有细微的碎屑簌簌落下,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解。附着其上的那一丝微弱的阿飘的气息,也如同燃尽的灯芯,彻底消散,沉入了最深沉的、不知能否再次醒来的寂灭之中。
噗通!
失去了那恐怖吸力的支撑,李玄真再也无法保持站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死寂的灰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周身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几乎与凡人无异,甚至更糟。他那枚辛苦凝结的金丹,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黯淡无光,悬浮在几乎干涸的丹田气海中,缓缓旋转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每一次转动都仿佛随时会停滞、碎裂。他的经脉多处断裂,神魂之光摇曳欲熄。为了支付那一剑的代价,他几乎被彻底抽干,根基受损严重,已然濒临道毁人亡的边缘。
“狗蛋哥!!”王铁柱第一个从极致的震撼与恐惧中回过神来,连滚爬爬地扑到李玄真身边,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手却不敢轻易触碰,生怕一碰之下,眼前这人就会如同赵星罡那般化灰散去。
大黑低吼一声,巨大的熊掌小心翼翼地将李玄真瘫软的身体护住,焦灼地舔舐着他冰冷的脸颊,试图传递一丝微弱的妖力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妖力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无法被吸收,反而引得李玄真体内残存的混元灵力产生微弱的排斥。
二哈也呜咽着凑过来,用脑袋蹭着李玄真的手,狗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短暂的死寂之后,广场上剩余的两方势力也终于从那一剑的威慑中缓过神来。
墨渊老魔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看向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玄真,以及那柄彻底沉寂、仿佛随时会碎掉的古剑柄,眼中残留着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极度贪婪与惊疑交织的复杂光芒。他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力量,但毫无疑问,那柄破剑是一件无法想象的至宝!虽然现在看来似乎已经废了,但万一…万一还能修复或者再次激发呢?
同样的念头也出现在那妖族壮汉心中。他舔了舔嘴唇,粗犷的脸上肌肉抽动,眼神灼热地盯着的却是李玄真本人。这个人族小子,筑基修为,竟然能驾驭(或者说被抽取)如此恐怖的力量?他修炼的功法?他的体质?他的金丹?这一切,在妖族看来,同样是充满了诱惑的“大药”和秘密!
短暂的恐惧过后,便是更深的贪欲!
墨渊老魔与妖族壮汉几乎同时将目光从李玄真身上移开,隔空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图:拿下那小子和那柄剑!至于谁能得手,各凭本事!
场中气氛瞬间再次变得剑拔弩张,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三足鼎立,而是魔道与妖族,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中间那支几乎失去所有战斗力、首领濒死的小队!
王铁柱感受到了那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贪念,吓得浑身一抖,但还是鼓起勇气,张开双臂,死死护在李玄真身前,尽管他的双腿都在打颤。大黑人立而起,发出威胁性的低沉咆哮,将李玄真和王铁柱护在身后,熊眼警惕地瞪着两个方向。二哈也龇着牙,虽然吓得尾巴夹紧,却也没有后退。
“墨渊,先料理了这些杂鱼,再谈其他,如何?”妖族壮汉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沉寂。
墨渊老魔阴恻恻一笑:“正合我意!那柄剑归我,那人归你!”
达成临时协议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时动了!
墨渊老魔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扭曲的黑烟,直扑地上的古剑柄!速度快得惊人!
妖族壮汉则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额间独角闪烁起土黄色的光芒,整个人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轰隆隆地冲向大黑守护下的李玄真!势大力沉,要将挡路的一切碾碎!
危机再次降临!而且比之前更加绝望!失去了那惊天底牌,面对两名金丹后期强者的掠夺,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王铁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大黑咆哮着,准备拼死一搏。
然而,就在墨渊老魔所化的黑烟即将触及古剑柄,妖族壮汉的重拳即将砸落大黑熊掌的刹那——
异变,再次陡生!
并非来自李玄真,也非来自那沉寂的剑柄。
而是来自…这整片陨星殿广场,来自这泣血谷秘境的无尽废墟,来自那弥漫了万古、浓郁到化不开的悲壮与执念!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所有生灵神魂深处的嗡鸣,悄然荡开。
紧接着,那被阿飘借李玄真之力斩出的、尚未完全散去的苍茫一剑的余韵,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一丝微弱却至高无上的剑道意蕴,仿佛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轻轻触动了这片战死之地沉寂万古的某个…开关。
广场地面上,那些早已干涸发黑、浸入石缝中的古老血迹,此刻竟微微亮起了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光芒。
周围倒塌的巨柱、断裂的墙壁上,那些模糊的、属于玄甲军的制式纹路和破损符文,仿佛被无形的手轻轻擦拭,短暂地显露出一丝原本的轮廓。
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压抑的煞气与怨念,似乎微微一顿,其中仿佛掺杂进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更加沉重、更加坚韧、更加…不甘的东西!
墨渊老魔所化的黑烟在即将触碰到剑柄的瞬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墙,猛地一滞,被迫显露出身形,脸上带着惊疑。
妖族壮汉那势不可挡的前冲之势,也仿佛陷入了泥沼之中,周围的空间变得粘稠而滞涩,让他每前进一分都感到异常吃力,拳头上的土黄光芒也明灭不定起来。
“怎么回事?!”两人同时惊骇出声。
下一刻,他们看到了令他们神魂皆颤的景象。
只见广场四周,那些废墟的阴影中,空气中,甚至地面之下,一点点淡金色的、半透明的光点,如同受到召唤的萤火虫,缓缓浮现而出。
这些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它们汇聚、流淌,逐渐勾勒出一个个模糊而挺拔的身影轮廓。
残破的玄甲,断裂的战戈,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淡金色的、执着不灭的火焰…
是玄甲战魂!
但这一次出现的战魂,与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批都截然不同!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滔天的煞气,也没有疯狂的攻击欲望。它们只是静静地浮现,数量越来越多,成百上千,密密麻麻,无声地将整个广场,将中心的李玄真小队,包围了起来。
它们空洞的目光,齐齐“望”向了那柄沉寂的古剑柄,又缓缓转向地上濒死的李玄真。那目光中,没有了狂暴,没有了杀戮,只剩下一种难以形容的…审视,以及一丝仿佛跨越了万古时光的…悲凉与认可。
它们感受到了那一剑中残留的、与它们同源却更加至高无上的“意”,那是属于人族先贤,属于抗争者,属于绝不屈服的脊梁的“意”!
而李玄真身上那几乎消散的、源自《混元功》的微弱气息,以及那枚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同样黯淡无光的玄甲军令牌,似乎也成为了某种共鸣的媒介。
墨渊老魔和妖族壮汉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他们从这些无声浮现的战魂身上,感受到的不再是个体的威胁,而是一种…整体的、浩瀚的、如同整片天地压下来的沉重意志!那是万古之前,战死于此的无数英灵残存的集体执念!
这股执念,平日沉寂,却被那惊天一剑的余韵和同源的气息所唤醒!
它们或许无法像生前那样战斗,但它们残存的力量和意志汇聚于此,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却绝对强大的“场”!一种拒绝一切污秽、魔气、妖邪靠近的…英灵守护之域!
墨渊老魔尝试催动魔功,却发现周围的淡金光点微微闪烁,他体内的魔气便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翻腾,难以调动。
妖族壮汉也感到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压抑感,妖力运转滞涩不堪。
他们别说抢夺宝物和人了,此刻连维持自身在这片“场”中的稳定都感到无比艰难!
那些藏匿的散修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外逃窜,却发现无论逃向哪个方向,都有淡金色的战魂虚影无声浮现, blocking去路,虽然不攻击,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让他们寸步难行!
整个广场,仿佛化作了一个由无数英灵残念守护的绝对禁区!而禁区的中心,便是那濒死的少年,那沉寂的古剑,和他的伙伴。
墨渊老魔与妖族壮汉脸色难看至极,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与不甘。他们明白,今日之事,已不可为!至少,在这片被英灵意志笼罩的广场上,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继续僵持下去,一旦发生其他变故,或者这英灵场域发生他们无法预料的变化,后果不堪设想。
“走!”墨渊老魔极其不甘地低吼一声,猛地一跺脚,周身黑雾翻滚,艰难地抵御着英灵场域的压制,率先朝着广场外围冲去,速度比来时慢了何止十倍。
妖族壮汉也是怒吼一声,体外妖气爆发,同样步履维艰地跟着撤离。
那些魔修和妖族见状,也纷纷狼狈不堪地跟着自家首领,如同陷入泥潭般,艰难地向外移动。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剑拔弩张、强敌环伺的广场中心,竟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下李玄真小队,以及周围那无数无声肃立、淡金光芒流转的玄甲战魂虚影。
王铁柱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做梦。大黑也收敛了咆哮,警惕又茫然地看着四周那些安静的虚影。二哈则好奇地歪着头,对着一个离得最近的战魂虚影嗅了嗅,似乎感觉不到恶意。
就在这时,那些环绕的战魂虚影,忽然齐刷刷地动了起来。
它们并非攻击,而是面向中心,面向李玄真,缓缓地、庄严地…举起了手中那虚幻的、残缺的战戈或佩剑,做出了一个古老的、属于玄甲军的…军礼动作。
无声,却重逾山岳。
仿佛在向那柄曾绽放出无上荣光的剑致敬,也仿佛在向那个为了挥出那一剑而几乎付出生命的少年,传递着某种跨越时空的认可与…嘱托。
行礼之后,这些淡金色的虚影开始缓缓变淡,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逐渐消散在空气之中。那弥漫整个广场的沉重英灵意志,也随之缓缓退去。
广场恢复了之前的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王铁柱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那些万古前的英灵,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守护了他们。
他噗通一声跪坐在李玄真身边,看着队长那惨白的脸和微弱的气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手忙脚乱地从自己和李玄真的储物袋里掏出所有疗伤丹药,不管不顾地往李玄真嘴里塞去。
“狗蛋哥…撑住啊…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和大黑二哈可咋办啊…”
少年的哭泣声和喃喃自语,在空旷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渺小。
而那柄沉寂的古剑柄,静静地躺在不远处,裂痕深邃,再无一丝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