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张虎那具彻底失去生息的沉重尸体坠入后山深涧的黑暗,如同投入墨池的石子,连一丝水花、一声回响都吝于给予。深渊仿佛一张贪婪的巨口,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痕迹、所有的罪恶、以及所有可能指向李玄真(李狗蛋)的线索。冰冷的山风从涧底盘旋而上,带着刺骨的湿气和腐朽的泥土腥味,吹在李玄真汗湿、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脊背上,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也吹散了那因杀戮而短暂沸腾的血液。
他趴在深涧边缘嶙峋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左臂骨裂旧伤的刺痛和体内那冰火交织的剧痛。冷汗混合着泥浆,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视线才勉强清晰。
死了。
张扒皮…真死了。
被他一拳轰碎了心脉!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后怕和眩晕。不是野兽,不是妖兽,是一个人!一个之前还活生生、咆哮着要废了他的恶霸!虽然是被迫反杀,虽然对方用了阴煞符这等歹毒手段,但亲手终结一条性命的感觉,依旧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弹幕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刷过,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操…真杀了…”“内门…张龙…操操操!”“深涧…够深吧?千万别飘上来…”“令牌…那鬼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他猛地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念头和恐惧甩出去。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那两个吓破胆的狗腿子随时可能带人回来!或者,更糟,张龙可能已经感应到什么!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翻江倒海,挣扎着站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猎鹰般扫视着刚刚拖拽尸体的路径。
月光吝啬地洒下些许清辉,勉强照亮了山涧边缘。地面上,被张虎身体犁出的拖痕、滴落的零星血迹、以及自己踉跄的脚印,在潮湿的泥土和碎石间清晰可见,如同一条指向深渊的、无声的控诉之路。
“不行…不能留!” 李玄真眼神一狠,骨子里的求生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不适。他咬着牙,顾不上体内那冰火冲突带来的撕裂剧痛,开始疯狂地处理现场。
他如同最老练的猎手抹除踪迹,又像最狼狈的盗贼掩盖罪证。他用脚踢散拖痕边缘的浮土,用随手捡来的枯枝扫乱脚印,将沾染了血迹的泥土和碎石用力刨开,踢入深涧。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陡峭的山壁边缘辗转腾挪,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汗水再次浸透了他的破衣烂衫,每一次弯腰、每一次踢踹都让左臂的旧伤和体内的冲突痛楚加剧一分,但他充耳不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抹掉!全部抹掉!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警惕地扫视四周。风声呜咽,树影幢幢,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夜枭啼鸣,再无其他动静。确认暂时安全,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比面对阴煞符时更甚。死亡的威胁暂时解除,但更大的危机——内门张龙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比这山涧的夜色更加沉重。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李玄真辨认了一下方向,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朝着杂役居住的破屋区域踉跄奔去。他没有走大路,而是选择最隐蔽、最崎岖的山间小径,身影在嶙峋怪石和茂密灌木的阴影中快速穿梭,如同受惊的野兔。
“吱呀——”
破旧木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李玄真闪身挤进他和王铁柱、二哈栖身的简陋窝棚,反手迅速将门栓死。黑暗中,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直到此刻,那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敢稍稍松弛一丝。
“呜…” 一声带着担忧和疑惑的低鸣在脚边响起。原本蜷缩在角落草堆里打盹的二哈早已惊醒,它敏锐地嗅到了主人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汗味、泥土味,以及一丝残留的、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它凑到李玄真脚边,用湿润的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裤腿,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灵性的光芒,清晰地传递着意念:“主人…血…危险…痛?”
“狗蛋哥?!” 草堆里传来王铁柱带着睡意的惊呼,随即是窸窸窣窣的起身声。借着从破窗漏进来的微弱月光,王铁柱看清了李玄真的模样——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浑身沾满泥污和暗红的血渍,衣服多处撕裂,尤其是左臂的旧伤位置,包扎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浸透,而最让他心惊的是李玄真那双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眼神深处是尚未散尽的凶狠,以及一种…仿佛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惊悸和疲惫。
“你…你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受伤了?” 王铁柱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手忙脚乱地就要点灯查看。
“别点灯!” 李玄真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一把抓住王铁柱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王铁柱痛呼一声。“听着,柱子!接下来我说的话,你给老子死死记在心里,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咱们俩,还有二哈,都得死!死得透透的!”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冰冷的杀意。王铁柱被他的眼神和语气吓住了,瘦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小鸡啄米般点头:“狗…狗蛋哥…我…我听你的!绝对不说!”
“张虎死了。” 李玄真盯着王铁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杀的。”
“轰!” 如同晴天霹雳在王铁柱脑中炸开!他瞬间僵在原地,瞳孔放大,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张扒皮…死了?狗蛋哥杀的?!
“他…他用了一张很歹毒的符箓偷袭我,想废了我。” 李玄真快速解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我没办法,只能杀了他。尸体扔进后山深涧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算有人问起,也咬死了不知道!张虎失踪了?谁知道他去哪了?也许自己掉下山涧了,也许被他内门的大哥叫走了,明白吗?!”
“明…明白!” 王铁柱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替李狗蛋后怕,“狗蛋哥…你…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他看着李玄真左臂的伤和苍白的脸,满是担忧。
“死不了!” 李玄真松开手,身体晃了一下,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警告完王铁柱,他紧绷的心弦才真正松懈了一丝,但紧接着,体内那股被强行压制的、冰火冲突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全身!
“呃…噗!”
他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小口带着冰渣的黑血!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一半是刺骨的冰寒,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冻结,血液都要凝固成冰渣;另一半是灼烧般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脉血管里疯狂穿刺!侵入点的皮肤上,那死灰般的青紫色斑块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在缓慢蔓延,如同丑陋的蛛网!阴煞寒气与《混元功》本能运转的气血洪流在他体内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每一次交锋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皮肤时而冰冷刺骨,时而滚烫如火,左臂的旧伤更像是被撕裂开来,火辣辣地疼。
“狗蛋哥!” 王铁柱惊呼,想要上前搀扶。
“别碰我!” 李玄真低吼,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盘膝坐好。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都有些模糊。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煎熬中,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异样感觉,从丹田深处传来!
那是一种奇特的悸动!仿佛一颗沉寂已久的种子,在冰与火的极致淬炼下,被强行唤醒了生机!
丹田处,那刚刚形成不久、微弱而驳杂的气旋,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旋转着!并非主动运转功法,而是被体内那狂暴冲突的冰(阴煞寒气)与火(《混元功》气血)所引动!气旋的中心,产生了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吸力!这股吸力,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本能地、贪婪地,开始主动牵引、捕捉、撕扯着那些在经脉中肆虐的、最精纯的阴煞寒气!
“这是…” 李玄真福至心灵,一个在绝境中迸发出的、近乎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阴煞寒气,虽霸道阴毒,但究其本质,也是一种极其精纯、极其凝练的…能量!一种蕴含着至阴属性的灵力!而《混元功》的特性是什么?兼容并蓄,炼化万物!无论是之前被张虎殴打时吸收的驳杂气血之力,还是废丹房偷吸的狂暴丹气,亦或是令牌吸走大部分后残留的这点阴煞寒气…只要是能量,它似乎都能吞下去,艰难地消化掉!
这阴煞寒气,对于普通修士是致命的毒药,但对他这个修炼了《混元功》、体内又有那神秘黑色令牌护住心脉的怪胎来说…会不会是…一次破境的契机?!
弹幕在剧痛中断续闪过:“炼…炼化它?”“寒气…也能当灵气吸?”“《混元功》…你他娘的到底什么来头?!”“拼了…不拼也是个死!”
没有时间犹豫了!体内的冲突越来越剧烈,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张龙找来,他自己就会被这股冰火冲突活活折磨死,经脉寸断而亡!这突如其来的丹田悸动,是唯一的生路!
李玄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他不再压制体内冲突的痛苦,反而集中全部心神,强忍着非人的折磨,将意念沉入丹田,开始主动配合那疯狂旋转的气旋!
他按照《混元功》炼气篇那简陋却直指大道的导引法门,小心翼翼地、艰难万分地,尝试着去引导、去梳理、去掌控那一缕缕被丹田吸力撕扯过来的、精纯却极度冰寒的阴煞寒气!
这过程,比之前任何一次“挨揍引气”都要凶险百倍,痛苦千倍!每一丝寒气被强行纳入经脉,流向丹田的过程,都像是在滚烫的血管里注入液态的寒冰,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冰封!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嘴角不断溢出带着冰晶的黑血,皮肤表面的青紫斑块随着寒气的流动而明灭不定。
王铁柱和二哈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却又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王铁柱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无声地流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狗蛋哥身上散发出的痛苦和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冰寒气息。二哈则焦躁不安地围着李玄真打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呜”声,意念充满了担忧:“主人…冷…痛…二哈…怕…”
黑暗的窝棚里,只剩下李玄真粗重压抑的喘息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以及那无形中、正在他脆弱的经脉与丹田间进行的、一场关乎生死与蜕变的、无声而惨烈的战争。死亡的阴影并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更阴险的方式,潜伏在这冰火炼狱之中。而那一丝微弱的契机,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点烛火,在无尽的痛苦里,倔强地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