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峡的闹剧,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被更深的黑暗所吞没。云逸骑着毛驴,带着神情各异的三人,穿过了那条险要的峡谷,将那群心态崩盘、跪地喊大师的魔修匪徒抛在了身后。
峡谷另一端,景象豁然开朗,已然是真正进入了万妖山脉的外围。古木参天,藤蔓如龙,空气中弥漫着原始、狂野的妖气,远比之前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浓郁。兽吼禽鸣之声此起彼伏,带着令人心悸的野性。
周一仙看着眼前这无边无际、危机四伏的原始山林,腿肚子又开始发软,哭丧着脸道:“前辈……咱们……咱们真的要进去吗?这万妖山脉可不是善地啊,据说深处有化形大妖,堪比元婴老祖!”
玄诚子也是面色凝重,他年轻时也只敢在外围活动,深知此地的凶险。
苏小婉则默默感应着血脉中的呼唤,那感觉到了此地,反而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仿佛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云逸坐在驴背上,眯眼感受了一下空气中的妖气,又低头看了看脚下松软的腐殖土,点了点头:“嗯,生态环境保持得不错,就是物种有点单一,缺乏多样性。”
他这点评让玄诚子和周一仙再次无语。
“走吧,找个地方扎营,天快黑了。”云逸拍了拍驴脖子,毛驴听话地迈开步子,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就在云逸一行人踏入万妖山脉外围的同时,远在不知多少万里之外,一片终年被浓郁魔气笼罩、日月无光的恐怖深渊之底。
这里矗立着一座由无数骸骨与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巍峨宫殿。宫殿风格狰狞,处处可见扭曲的魔纹和咆哮的魔像,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邪恶气息。
此地,便是令诸界生灵闻风丧胆的魔渊核心之地——万魔殿!
万魔殿深处,一座燃烧着永恒魔焰的王座之上,端坐着一道模糊不清、仿佛由纯粹黑暗凝聚而成的巨大身影。祂的存在,便是混乱与毁灭的化身,仅仅是散发出的丝丝气息,就足以让星辰黯淡,让世界凋零。祂,便是此方魔渊的主宰——魔尊!
此刻,魔尊那仿佛蕴藏着无尽血海与毁灭的双眸,正凝视着悬浮在祂面前的一道暗金色法旨。法旨之上,魔纹流转,散发着统御万魔的无上权威。
忽然,魔尊那亘古不变、如同深渊般死寂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道象征着魔尊意志、足以号令亿万魔物的暗金法旨,毫无征兆地、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虽然那颤动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但在这绝对寂静的万魔殿深处,却如同惊雷炸响!
侍立在王座下方,几位气息恐怖、形态各异的魔皇(相当于仙道元婴期),同时感受到了法旨的异动,纷纷抬起头,猩红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魔尊法旨,蕴含魔尊无上意志与部分本源魔念,乃是魔渊法则的具现之一,万古以来,从未有过自主颤动之时!除非……
除非有某种力量,干扰甚至触及了魔尊布设在诸界的某些重要布局或烙印!
“尊上……”一位身形魁梧、头生双角、周身覆盖着岩浆般纹路的熔岩魔皇,忍不住出声,声音如同地壳摩擦般沉闷。
魔尊没有回应。祂那模糊的身影仿佛变得更加深邃,目光穿透了无尽虚空,似乎落在了某个极其遥远、原本微不足道的角落。
片刻的死寂之后,一个冰冷、淡漠,仿佛由无数世界毁灭之音糅合而成的宏大意志,响彻在几位魔皇的心神之中:
“东南域……大炎……龙怨之种……消失了。”
声音平淡,却让几位魔皇心神俱震!
龙怨之种!那是魔尊多年前随手布下的一枚棋子,以被污染的龙脉与古族怨念为引,培育煞龙,旨在侵蚀那方世界的本源,并以此为坐标,为日后魔渊降临打开一道门户。虽然只是仙棋一枚,但毕竟是魔尊亲手布置,蕴含着魔尊的一丝本源魔念!
如今,这枚棋子,竟然……消失了?不是被封印,而是彻底被净化、抹除!连带着魔尊留下的那一丝魔念,也一同湮灭!
难怪法旨会产生感应!
“是何人所为?”另一位身形飘忽、如同阴影凝聚的影魔皇嘶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怒。竟有人能察觉并净化尊上的布置?难道是那些讨厌的仙界走狗?
魔尊的意志再次沉默,似乎在推演着什么。万魔殿内的魔焰都为之摇曳,气氛压抑得可怕。
过了许久,那宏大意志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
“天机……混沌。因果……被搅乱。有‘异物’介入。”
“异物?”几位魔皇面面相觑,能让尊上称之为“异物”,并搅乱天机因果的存在,绝非等闲!
“莫非是某位沉睡的古老存在苏醒?或是……来自界外?”熔岩魔皇猜测道。
“非此界固有之韵……”魔尊的意志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又如同雾里看花,难以真切,“其力……悖常。存……即谬。”
几位魔皇听得似懂非懂,但心中寒意更盛。连尊上都难以看清根脚,称之为“悖常”、“即谬”的存在,该是何等诡异?
“尊上,是否需要派遣麾下大将,前往查探,将那‘异物’……抹除?”影魔皇眼中凶光闪烁,提议道。
魔尊的意志再次陷入沉默。那模糊的身影在王座上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仿佛连祂这等存在,也需要“思考”。
若是寻常干扰,哪怕是一位仙帝出手,魔尊也会毫不犹豫地降下雷霆之怒,将其连同其所在的世界一同湮灭。但此次不同,那“异物”的存在方式,其力量的本质,都透着一股让魔尊都感到些许“陌生”和“不适”的意味。强行推演,竟有种触及某种未知禁忌的反噬感。
过了许久,那宏大意志才缓缓道:
“暂观。”
只有两个字,却让几位魔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尊上竟然选择了……暂时观望?!这在魔尊统御魔渊的无尽岁月中,几乎是前所未有之事!
那“异物”竟让尊上都感到棘手?!
“传令,”魔尊的意志继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东南域事宜,暂缓。所有潜伏之暗子,隐匿待命,不得妄动。另……密切关注那‘异物’动向,但有异动,即刻上报,不得擅自接触。”
“遵法旨!”几位魔皇压下心中的惊疑,齐声应诺。
魔尊法旨的颤动缓缓平复,万魔殿再次恢复了死寂。但那道端坐于王座之上的黑暗身影,其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魔渊与界壁,始终落在那片名为“大炎”的凡俗王朝疆域,落在那片刚刚被净化了龙怨之种的土地上,更落在了那个骑着毛驴、扛着扫帚、正慢悠悠踏入万妖山脉的“异物”身上。
……
万妖山脉外围,云逸似乎心有所感,抬头望了望那被浓密树冠遮蔽、显得异常昏暗的天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好像有蚊子在天上飞……”他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他选了一处背风的山坳,示意在此扎营。
玄诚子和周一仙连忙动手,清理出一片空地,升起篝火。苏小婉则去打了一些干净的溪水。
夜幕降临,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人神色各异的脸庞。山林深处传来的兽吼声此起彼伏,更添几分凶险气息。
周一仙紧张地东张西望,手里紧紧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符箓。玄诚子则盘膝而坐,默默调息,神识外放,警惕着周围。
云逸靠在他的毛驴身上,手里拿着那颗混沌灵珠把玩着,珠子散发着温润的清辉,驱散了周围的寒意和部分妖气。
“师兄,我们还要走多远?”苏小婉坐在火堆旁,轻声问道。血脉中的呼唤到了这里变得模糊,让她有些不安。
“快了吧。”云逸将灵珠揣回怀里,打了个哈欠,“感应模糊,说明离源头很近了,只是被这里浓郁的妖气和某种力量干扰了。睡一觉,明天再找。”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黑暗中,猛地亮起了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和狂暴的妖气,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是狼妖!而且数量很多!”玄诚子猛地站起身,脸色凝重。从气息判断,这些狼妖至少都是二阶(相当于筑基期),其中不乏三阶(相当于金丹期)的存在!
周一仙吓得直接跳了起来,躲到了云逸的毛驴后面。
只见黑暗中,缓缓走出数十头体型壮硕、皮毛如同钢针、獠牙外露的青色巨狼!为首的狼王,体型更是比其他狼妖大上一圈,额间有一撮银白色的毛发,气息赫然达到了三阶巅峰,堪比金丹后期修士!
狼群呈扇形包围过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涎水从嘴角滴落,眼中充满了饥饿与杀戮。
“前辈!”玄诚子看向云逸,等待指示。
云逸却只是瞥了那群狼妖一眼,尤其是看了看那头狼王,然后对苏小婉道:“丫头,你看那头带头的,像不像我们之前在黑岩城吃的那只烤全羊?就是毛多了点。”
苏小婉:“……”
玄诚子、周一仙:“……”
狼王似乎听懂了云逸的话,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啸,猛地人立而起,化作一个半人半狼、肌肉虬结的狰狞形态,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朝着云逸当头抓下!
这一爪,足以开山裂石!
云逸似乎被吓了一跳,“哎呀”一声,手中的扫帚“不小心”脱手掉落,正好滚到了那狼王前冲的脚下。
狼王猝不及防,一脚踩在了扫帚上。
然后,在所有人(和狼)惊愕的目光中,那看似普通的扫帚,仿佛拥有千钧之重,又像是涂满了最滑的油脂!
狼王只觉得脚下一滑,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诡异至极的力量传来,它那庞大的身躯顿时失去了平衡,如同一个巨大的滚地葫芦,嗷嗷叫着,沿着山坡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撞断了好几棵小树,最终“噗通”一声,掉进了远处的溪流里,溅起大片水花。
剩下的狼群看着自家老大以如此滑稽的方式消失在山坡下,全都傻眼了,僵在原地,进攻也不是,撤退也不是。
云逸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扫帚,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对着那群呆滞的狼妖挥了挥手:
“行了,表演结束,都散了吧,大晚上的别吵人睡觉。”
狼群面面相觑,最终在一阵不安的低吼声中,缓缓退入了黑暗,消失不见。
山林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远处溪流里传来的狼王扑腾和呛水的声音。
玄诚子三人看着云逸,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位前辈化解危机的方式,总是如此的……清新脱俗。
云逸将扫帚靠回毛驴身边,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睡觉。”
仿佛刚才赶走的,真的只是一群打扰他清梦的苍蝇。
而远在魔渊深处的魔尊,那凝视着此地的意志,似乎也随着那狼王滚落山坡的滑稽一幕,微微……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