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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市冲突之后,云逸深觉百宗城这潭水比预想的还要浑,打定主意在驻地安心“休养”,非必要绝不外出,以免再卷入无谓的麻烦。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仅仅安生了一日,麻烦便再次主动找上了门——这次是通过苏小婉。
这日傍晚,苏小婉来到云逸所住的杂役院落,寻到了正在井边默默打水、准备清洗衣物的云逸。夕阳的余晖为她清丽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却也掩不住她眉宇间的一丝凝重。
“云逸。”她轻声唤道。
云逸放下水桶,恭敬行礼:“苏师姐。”心中却是一叹,知道清静日子又到头了。
苏小婉走到他近前,没有绕圈子,直接低声道:“我遇到一件棘手之事,或许……需要你的‘眼光’帮忙参详一二。”
云逸心中警惕,面上不动声色:“师姐说笑了,弟子能有什么眼光……”
苏小婉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急切:“并非修行之事,也与宗门无关。是我个人的一件私事,或者说,一桩交易。”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昨日在坊市深处,一间不起眼的旧货铺里,看中了一枚古玉佩。那玉佩材质普通,似乎是凡间古玉,但不知为何,其上刻画的云纹,总让我感觉有些……不凡,隐隐与我修炼的《庚金诀》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只是那铺主开价极高,要五百下品灵石,且寸步不让。我虽有些积蓄,但五百灵石并非小数目,若那玉佩只是寻常物件……”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她直觉那玉佩不简单,但又无法确定,担心花了冤枉钱。而云逸屡次展现出的、对各种“杂物”精准(或者说邪门)的“鉴赏”能力,让她下意识地想找他做个参考。
云逸听完,心中了然。原来是找他当“免费鉴宝师”来了。他本想一口回绝,但看到苏小婉眼中那抹难得的、带着信任的恳求之色,再想到她之前数次维护自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就当还个人情吧。而且,只是去看看,不动手,不惹事,应该问题不大。
他沉吟了一下,道:“师姐,弟子对玉石一道,实无研究。不过,若师姐不嫌弟子累赘,弟子随师姐去看看也无妨,只是……弟子人微言轻,恐怕给不了什么有用的建议。”
这便是答应了。
苏小婉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点头道:“无妨,你随我去看看便好。”她自动过滤了云逸的“免责声明”。
两人趁着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再次来到了万宝坊市。与白日的摩肩接踵相比,傍晚的坊市人流稍减,但依旧热闹。苏小婉轻车熟路,带着云逸穿过几条岔路,来到了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这里摊位稀疏,灯光也有些昏暗。
她指向一个靠在墙边、支着个小木桌、桌上只随意摆着几件蒙尘旧物的摊位。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穿着打补丁的灰色道袍、正靠着墙壁打盹的老者,气息微弱,仿佛只是个无法筑基、在此了却残年的老炼气修士。
“就是那里。”苏小婉低声道,目光落在木桌一角,那里随意放着一枚巴掌大小、颜色青白、刻着流云纹路的环形玉佩。玉佩看起来确实古朴,但灵气全无,与周围那些灵光闪耀的物品相比,显得毫不起眼。
云逸的目光扫过那枚玉佩,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这玉佩……有点意思。
并非其本身材质或炼制手法有多高明,恰恰相反,它就是一块最普通不过的、年代久远的凡玉。真正不凡的,是刻画在其上的那些“云纹”!那并非装饰,而是一种极其古老、近乎失传的“封灵纹”!这种纹路本身不具备力量,却像一把结构精妙的锁,能够完美地封存住内部蕴藏的东西——一丝极其精纯、近乎本源的庚金道韵!
这丝道韵极其微弱,被凡玉和封灵纹完美遮蔽,别说苏小婉,就算是金丹修士,若不刻意以特殊手法探查,也绝难发现。也唯有云逸这等存在,才能一眼看穿其本质。
这玉佩,对其他人而言,是块废玉。但对修炼《庚金诀》,尤其是已初步领悟刚柔并济之理的苏小婉而言,若能长期佩戴感悟,无异于得到一位庚金大道宗师日夜不停的细微点拨,其价值,远非五百灵石可以衡量!
这丫头的直觉,还真是准得可怕。
云逸心中念头飞转,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茫然懵懂的样子,跟着苏小婉走到了摊位前。
苏小婉轻轻敲了敲木桌。
打盹的老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苏小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慢悠悠地道:“小姑娘,又来了?还是为了那‘云佩’?五百灵石,不二价。”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商榷的坚决。
苏小婉蹙眉,再次拿起那枚玉佩,仔细感应,依旧只能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却无法确定其真实价值。她犹豫了一下,看向身旁的云逸,投去询问的目光。
云逸接收到她的目光,知道该自己上场了。他不能直接点明这玉佩的价值,那太过惊世骇俗。但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来促成这笔交易,并且……帮苏小婉省点钱。
他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上前一步,没有去看那玉佩,反而指着木桌上另外几件蒙尘的旧物,比如一个缺了口的陶罐,一把生锈的匕首,一本封面模糊的旧书,用带着浓重乡音、显得土里土气的语气对老者说道:“老丈,您这些东西……看着都有些年头了啊?”
那老者瞥了云逸一眼,见他只是个衣着寒酸的杂役,浑不在意,懒洋洋地道:“都是些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摆着充个门面。”
云逸拿起那个缺口的陶罐,用手指弹了弹,发出沉闷的响声,嘀咕道:“这罐子,俺们村头张大爷家好像也有一个,用来腌咸菜的,后来摔破了就扔了。”他又拿起那本旧书,翻了两页,皱着眉,“这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没俺们村塾先生写得好认呢。”
他这番举动,看似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冒犯,完全不像个来买东西的。苏小婉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不知云逸意欲何为。
那老者也被云逸这通操作搞得有些愣神,皱眉道:“你这小子,不买东西就别乱碰。”
云逸放下旧书,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才仿佛刚注意到苏小婉手中的玉佩,凑过去看了看,撇了撇嘴,对苏小婉道:“师姐,就这石头圈子?俺看着跟河边捡的鹅卵石也差不多嘛,就是多了几道划痕。要五百个那亮晶晶的石头?太贵了太贵了!俺们村娶个媳妇都用不了这么多!”
他这话声音不小,语气夸张,充满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和对价格的不认同。
苏小婉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老者闻言,脸色沉了下来,对云逸呵斥道:“无知小子!休得胡言!此乃古玉,岂是凡俗鹅卵石可比?不买便走,莫要打扰老夫清静!”
云逸却仿佛没听到老者的呵斥,依旧对着苏小婉,用一种“我为你着想”的语气,继续着他的“表演”:“师姐,您要是喜欢这种带圈圈的石头,等回去了,弟子去河边给您捡一筐!保证比这个圆溜!何必花这冤枉钱呢?五百个亮石头,能买多少馒头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比划着,那样子,活脱脱一个心疼钱的乡下穷小子。
苏小婉看着云逸这浮夸的演技,先是错愕,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云逸绝不可能真的如此无知,他这么做,定然有其深意!是在暗示这玉佩不值这个价?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压价?
她心念电转,决定配合一下,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对老者道:“老丈,我这师弟虽言语粗俗,但……此玉佩确实灵气全无,只是样式古朴些。五百灵石,是否……”
那老者被云逸这么一搅和,又见苏小婉似乎真的被说动了,心中也有些没底。他得到这玉佩已久,一直当是个有点年头的凡玉,之所以开高价,也是看苏小婉气质不凡,想碰碰运气。如今被这“愣头青”杂役一通贬低,若真把客人吓走了,这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卖出去的“废玉”可就又砸手里了。
他脸色变幻,犹豫了一下,语气松动了一些:“此玉确非凡品,乃老夫祖上……唉,罢了,看在你们诚心要的份上,四百八十灵石!不能再少了!”
苏小婉心中一动,有门!她正要开口,云逸却抢先一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四百八?还是太贵了!师姐,咱不买了!走走走,弟子知道前面有个卖糖人的,可好看了,只要一块亮石头!”说着,竟作势要拉苏小婉离开。
他这招以退为进,用得极其自然,仿佛真的觉得这玉佩连一个糖人都不如。
那老者见状,真有些急了。他在这偏僻角落摆摊,生意本就清淡,好不容易来个看起来有点兴趣的,难道真要黄了?他连忙喊道:“且慢!四百五!四百五十灵石!这是底价了!”
苏小婉脚步一顿,看向云逸。
云逸依旧皱着眉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嘀咕道:“四百五……能买四百五十个糖人了……”他抬头看向老者,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憨厚,“老丈,俺看您这摊子上别的玩意儿也卖不出去,放着也是占地方。这样吧,这石头圈子,再加这本俺都看不懂的破书,您一起,算四百个亮石头,行不?就当俺帮您清理垃圾了!”
他指着那本封面模糊的旧书。那书看起来比玉佩还不值钱。
老者差点被气笑了,这杂役小子,砍价也太狠了!还附带打头?他本想拒绝,但看到云逸那“不识货”却“执着”的样子,以及苏小婉那明显以这杂役为主的神情,再想到那玉佩和破书在他这里放了不知多少年无人问津……
他咬了咬牙,仿佛吃了天大亏一般,挥挥手:“行了行了!算老夫今天倒霉!玉佩加这本《山海游记》,四百灵石!拿去拿去!莫要再啰嗦了!”
《山海游记》?一听就是凡间流传的志怪小说,在修仙界毫无价值。
苏小婉心中大喜,没想到真能以四百灵石的价格拿下,还白得一本……嗯,废书?她立刻取出四百灵石,递给老者。
老者清点完毕,将玉佩和那本破旧的《山海游记》一并推给苏小婉,仿佛多看一眼都嫌烦。
交易完成。
苏小婉强忍着激动,将两样东西收起,对云逸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离开了这个摊位,直到走出坊市,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云逸,多谢!”她看向云逸,美眸中异彩连连。她虽不知那玉佩具体价值,但云逸这番看似胡闹的讨价还价,无疑帮她省下了一百灵石,而且还……多拿了一本书?
云逸笑了笑,恢复了平常那低调的样子:“师姐客气了,弟子就是胡乱说的,没想到那老丈真答应了。”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那本《山海游记》,虽然破旧,但纸张似乎是‘云桑纸’,挺结实的,师姐若是无事,翻看着解闷也不错,总比擦桌子强。”
他这话看似在评价那本“搭头”的实用价值,但“云桑纸”三个字,却让苏小婉心中微微一动。云桑纸是一种低阶灵植的纸张,确实坚韧,但并非什么稀有之物。他为何特意提及?
苏小婉没有多问,只是将这话记在了心里,点头道:“我明白了。今日之情,我记下了。”
两人回到驻地,各自分开。
苏小婉回到自己房间,迫不及待地拿出那枚玉佩,仔细感应,那丝熟悉的共鸣感依旧存在,却依旧无法探知其奥秘。她又拿起那本《山海游记》,翻看起来。书的内容确实是些光怪陆离的游记传说,并无出奇。但当她翻到书中某一页,描述某处海外仙山景象时,目光扫过页脚一处看似墨渍污损的痕迹,心中忽然想起云逸那句“云桑纸”。
她心中一动,尝试着渡入一丝极其微弱的金系灵力,触及那处“墨渍”。
嗡!
那“墨渍”在灵力刺激下,竟微微一亮,浮现出几个细如蚊蚋、若非她此刻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的古篆小字——“庚金淬灵,心念为引”!
这……这竟是一句隐藏极深的、关于庚金之气运用的法诀片段!虽然残缺,却直指核心,与她刚刚领悟的刚柔并济之道隐隐呼应!
苏小婉心中剧震!猛地明白了!
云逸他……他早就看出了这玉佩和这本书的不凡!他之前那番看似胡闹的讨价还价,根本不是为了省那一百灵石,而是为了不着痕迹地,将这本隐藏着秘法的“搭头”,一并送到自己手中!
他甚至连自己会发现这隐藏法诀的方式,都“无意”中提示了(云桑纸坚韧,可承受微弱灵力)!
这份用心,这份于无声处听惊雷的能耐……
苏小婉握着玉佩和旧书,看向云逸住所的方向,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这个云逸,他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他如此帮助自己,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此刻的云逸,已经打好了水,开始慢悠悠地清洗自己的衣物,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对他而言,那玉佩和书中的法诀,不过是路边稍微特别一点的石子,点拨一下有缘人,结个善缘,并无特殊含义。
他只希望,这次之后,苏小婉能安心研究那两样东西,暂时别再来“麻烦”自己了。
他的退休生活,需要的是平静,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鉴宝”和“砍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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