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亦铭消失后,静雪轩内只剩下我一人。体内新生的金丹缓缓旋转,力量澎湃却陌生,暗金与银白交织,核心那一点幽暗仿佛能吞噬心神。
记忆的洪流并未平息,反而更加汹涌。那些画面——无尽海的瑰丽、碎叶城的烽烟、蓬莱的恐怖石碑……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茫然攫住了我。
这个世界太危险,太复杂。完美筑基、异种金丹、神烬源火、净世月印、虎视眈眈的外界势力……这一切像一座座大山压下来,几乎让我窒息。
我只是个普通人,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一路被推着走到现在。
我现在好想……回家。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对了……回家!
连亦铭当初契约我时,似乎提及过他拥有跨越世界的力量……那么,他是否知道回去的方法?甚至,当时的契约本身是否就包含了“回去”的选项?巨大的渴望淹没了我。
我疯狂地想念那个平凡却安全温暖的世界,想念没有终日打坐炼气、没有瞬息生死搏杀、没有绵延千古恩怨纠缠的日常。那些曾觉得寡淡甚至乏味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变成了无比珍贵的记忆碎片。
我想逃离这一切。
这股冲动是如此强烈,甚至彻底压过了对自身新获得的力量那一点点微末的好奇与探索欲。
我猛地站起身,神识内沉,试图沟通体内那枚金丹,想要找到那与连亦铭契约相连的、玄而又玄的感应。
我集中全部意念,向着那冥冥中的联系呐喊:“我要回去!送我回家!”
仿佛响应我的呼唤,丹田内那颗奇异的金丹骤然加速旋转,核心那一点幽暗微微亮起。
一股截然不同、并非灵力、却更加深邃、更加空无、仿佛源自万物本源的力量被骤然引动,自我金丹深处弥漫开来,迅速笼罩我的周身。
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淡化。静雪轩的冰壁、寒气、甚至光线,都如同水中倒影般荡漾起来,变得不真实。
成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自虚空传来,作用于我的神魂本质。
我的身体骤然变得轻盈,失去了所有的实感,意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躯壳中粗暴地抽离。
下一刻,。所有的感知都彻底湮灭。
意识重新凝聚。
耳边是嘈杂的、久违的城市噪音。
汽车鸣笛、人声喧哗、空调外机的嗡鸣。
我睁开眼。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身下是柔软的席梦思床垫。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来自窗外烧烤摊的油烟味。
窗外,是都市夜晚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
我真的……回来了?
我猛地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熟悉的睡衣,身体没有任何力量感,丹田空空如也,那颗诡异强大的金丹、那焚尽万物的源火、那净世寂灭的月印……全都消失了。
仿佛那些天的修仙经历,只是一场逼真至极的梦境。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带着一种失重般的虚脱和……难以言喻的空洞。
我回来了。
我逃离了那个危险恐怖、步步惊心的世界。
我应该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指尖冰凉,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看着窗外熟悉的寻常夜色,胸口会闷得发痛?
我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我压抑的、不知所措的呼吸声。
我回家了。
但有一种清晰的直觉在灵魂深处嘶吼: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永远都不一样了。
“叩、叩、叩。”
突然,一阵轻缓的敲门声传来,打破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敲门声并不重,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试探的意味,伴随着一个我刻在骨子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温柔却难掩担忧的声音响起:“宁宁?醒着吗?出来吃点东西吧?你都一天没出房门了……妈刚熬好了你最喜欢的玉米南瓜粥,还加了一点冰糖,甜丝丝的。”
是妈妈。
妈妈的声音,像是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入我紧绷到极致的神魂最深处。
那层由恐慌、茫然、空虚构筑的薄冰,瞬间碎裂。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感直冲鼻腔和眼眶。
一天……原来在那个世界经历那么多……于此界,竟只过去了一天?
窗外依旧是霓虹闪烁,窗内是母亲担忧的呼唤和粥的香气。
这一切平凡、琐碎、温暖得令人想要落泪,也……陌生得令人窒息。
我张了张嘴,想应一声“妈,我就来”,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无法从这柔软的床铺上起身。
那些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极北冰宫的彻骨寒冷、神烬源火焚尽万物的炽热、月华涤荡邪祟的清辉、谢华沉默却坚实的守护、尚易插科打诨下的关切、连亦铭染血苍白却依旧平静的面容……它们与眼前这扇普通的房门、门外母亲的气息、粥的香味,形成了无比荒诞、令人撕裂的对比。
我回来了。
回到了我最渴望的、安全的、平凡的日常。
可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像个丢盔弃甲、背叛了一切的逃兵?
“宁宁?”门外,母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担忧更重了些,“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跟妈妈说说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到肋骨都发疼,才勉强压下喉咙间的哽咽。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挤出一点正常的声音。
“……妈妈,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睡过头了。马上……马上就出来。”
门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实性。然后,母亲的声音放缓了些:“好,好,没事就好。粥在锅里热着,菜在桌上,你好了就出来吃,啊?别饿坏了。”
脚步声轻轻远去,去了厨房或者客厅。
我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恒的城市背景音。
过了许久,我才慢慢地挪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