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当日,天色未明,顾家老宅便已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虽然婚礼变成了订婚宴,且气氛微妙,但该有的排场,顾家一样未少。酒店选在了本市最顶级的半岛酒店宴会厅,装饰风格依旧极尽奢华,只是那份喜庆之下,隐隐流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与探究。
顾微澜坐在老宅卧室的妆台前,任由父亲重金请来的顶级化妆师和发型师在她脸上、发间忙碌。她闭着眼,神色平静,仿佛今天的主角不是自己。
妆台一角,摆放着几个打开的奢华首饰盒。里面是沈家送来的、以及林薇薇之前极力推荐她佩戴的珠宝——一套钻石项链、耳环和手链,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设计繁复夸张,恨不得将“我很贵”三个字刻在上面。
“微微,你看这套钻石多配你这件礼服啊!”林薇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关切”,只是今天这关切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和试探。
她一大早就赶了过来,以“最好的闺蜜”身份帮忙“打点”。她拿起那串沉甸甸的钻石项链,就要往顾微澜脖子上比划,“快戴上试试,一定惊艳全场!”
顾微澜倏地睁开眼,抬手,精准而冷淡地隔开了林薇薇的手。
“不必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薇薇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微微……你这是怎么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不戴首饰怎么行?这可是沈逸哥精心为你挑选的……”
“精心挑选?”顾微澜透过镜子的反射,看着身后林薇薇那张写满算计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是精心挑选来衬托我的肤浅,还是精心挑选来彰显他沈家的财力?”
林薇薇脸色微变:“你怎么能这么想沈逸哥?他是一片好心……”
“他的‘好心’,我承受不起。”顾微澜打断她,目光落在首饰盒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这些东西,太过喧宾夺主,俗不可耐。”
“俗不可耐?”林薇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微微,你知道这套珠宝多少钱吗?这可是顶级品牌的高定!多少人想戴都戴不到!你居然说俗不可耐?”
她的声音引来了旁边正在整理裙摆的造型助理好奇的目光。
顾微澜却不再看她,转而对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化妆师平静吩咐:“妆容再淡三分,口红换成哑光豆沙色。发型,拆了,挽个最简单的低髻,用我准备好的那根簪子。”
化妆师和发型师面面相觑,看向林薇薇,又看向顾微澜。这位准新娘的气场,似乎和旁边这位“闺蜜”说的不太一样啊……
“不行!”林薇薇急了,上前一步,试图阻止,“今天的妆容和发型都是提前定好的,最适合那套钻石!微微,你别任性,听我的没错……”
她不能允许顾微澜脱离她的掌控!她就是要让顾微澜戴上那套浮夸的珠宝,在真正懂行的人面前出丑,坐实她“草包美人”的名声!更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是顾微澜不识好歹,任性妄为!
顾微澜猛地站起身,转过身,直面林薇薇。
她身上那件月白色旗袍随着她的动作漾开柔和的光泽,前襟的银线梅花暗纹若隐若现。未施过多粉黛的脸庞清丽绝伦,那双眸子更是清澈见底,锐利冰寒,瞬间将盛装打扮、珠光宝气的林薇薇衬得如同跳梁小丑。
“林薇薇,”顾微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林薇薇的心上,“今天,是我的订婚宴。该穿什么,戴什么,怎么做,我说了算。”
她往前逼近一步,目光如冰锥,直刺林薇薇内心深处。
“还是说,你比我更清楚,我今天‘应该’是什么样子?”
林薇薇被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洞悉吓得后退半步,心脏狂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碧水兰亭……老房子……那些照片……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顾微澜不再理会她,径直走到衣帽间,取出了一个古朴雅致的紫檀木长盒。她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方素白色的手帕。
手帕材质是顶级的苏杭素绉缎,光滑柔软。最为精妙的是,在手帕的一角,用极其细密的针法,绣着一株栩栩如生的墨梅。枝干嶙峋,用的是新掌握的“虚实针”,显得空灵而有力度;梅花疏落,花瓣仿佛带着寒意,傲然独立于冰雪之间。
这是她这几天赶工出来的小件作品,倾注了她对苏绣所有的理解与情感,更是她今日计划中,第一件亮相的“武器”!
她将手帕轻轻对折,放入旗袍侧面的隐形口袋中。那方手帕的存在,并未破坏旗袍整体的线条,反而增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风骨与底蕴。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坐回妆台前,对呆立原地的化妆师和发型师淡淡道:“继续。”
化妆师和发型师如梦初醒,不敢再多看林薇薇一眼,连忙按照顾微澜的吩咐重新操作。
林薇薇看着顾微澜沉静如水的侧影,看着她髻上那根简单却韵味十足的乌木簪子,看着她周身散发出的、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清冷与贵气,再想到那方惊鸿一瞥便知绝非凡品的苏绣手帕……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嫉恨,如同毒藤般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顾微澜,真的不一样了。
她精心布置的一切,似乎正在朝着完全失控的方向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