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的天空,依旧是那种记忆里挥之不去的、湿重水汽浸透的灰蒙。
当专机的舱门缓缓开启,热带特有的湿热空气瞬间包裹了林奕暖的全身,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
脚步踏在舷梯上的瞬间,那些刻意被深埋的、属于这里的记忆不受控制的钻入她脑海。
水牢里刺骨的冰冷与老鼠爬过皮肤的触感,赌场里筹码碰撞的喧嚣下隐藏的绝望,还有刀爷那张狞笑的脸和老猫手中挥舞的电棍……
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如同昨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她的脸色不可避免地微微发白,指尖下意识地蜷缩,嵌入掌心,试图用细微的疼痛来对抗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悸动。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肢。
是楚晔辰。
他甚至没有转头看她,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停机坪上早已等候的车辆与人员,但那手臂传来的力量瞬间挡住了林奕暖内心即将决堤的恐慌。
林奕暖深吸一口气,没有言语,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
十指相扣的瞬间,她抬眸,望向这片曾让她堕入地狱的土地,眼中的脆弱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与坚定。
她回来了。
停机坪上,六名身着黑色作战服、身形精悍的安保人员已等候多时。
见到楚晔辰,为首一人微微颔首,动作整齐划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显然是经过严苛训练的精英。
卡莉倚在车边,利落地从皮衣口袋里摸出烟盒,“啪”一声弹开,叼出一支细长的薄荷烟点燃,她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却直指核心:“人已经到了,暖暖,是直接去龙八爷那儿提人?”
林奕暖的目光掠过那六名安保,他们确实气势不凡,眼神沉稳,动作间透着雇佣兵特有的利落与警惕。
楚晔辰亲自从金边永利赌场抽调的人,能力毋庸置疑。
然而,还是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金边永利……现在由阿泰经营管理,但真正的掌控者,始终是远在云城却能运筹帷幄的楚芳菲。
那个女人,她的准婆婆,心思深沉如海。
既然她能瞒着所有人,以楚晔辰的名义借钱给裴煌设下废矿的圈套,那么,在隶属于楚氏的产业里安插几个眼线,岂不是易如反掌?
林奕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与楚芳菲在云城郊外高尔夫球场的那场单独谈话。
楚芳菲表面应允宽限还款,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她看不透的深邃与算计。
那种感觉,让林奕暖脊背发凉。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在这缅北,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不能,也不敢完全信任这些看似忠诚的安保。
可这份对楚芳菲的戒心,她要如何对楚晔辰言明?
他不久前才因蒋亦晗的存在与楚芳菲产生了难以弥合的裂痕,那是他敬爱了三十年的母亲。
若此刻自己再毫无证据地揣测他母亲的别有用心,无疑是在他本就受伤的心上再插一刀。
林奕暖不愿看到他眼中再添阴霾,那种夹杂着失望与痛楚的眼神,她真的不想再见到。
内心虽在挣扎,但表面上,林奕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随即舒展,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的微笑。
她挽住楚晔辰的手臂,声音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阿辰,坐了那么久飞机有点累,不如我们先回公寓稍微休整一下?反正人已经在龙八爷手里,跑不了的,晚些过去也不迟。”
楚晔辰闻言,眼中确实掠过一丝讶异。
在飞机上,她还反复研究那份漏洞百出的检测报告,眉宇间满是急于弄清真相的迫切。
他以为以林奕暖的性子,落地第一件事必然是直奔龙八爷的别墅。
但他并未多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抬手,轻轻将她颊边一缕被风吹乱的长发别到耳后,“好,听你的。”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纵容,随即对卡莉和黎蕴示意,“先回公寓。”
一行四人上了那辆改装过的黑色JEEp,黎蕴熟练地启动车辆,担任司机。
卡莉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其余安保则乘坐另外两辆车,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保持着警戒距离。
车子驶出机场,汇入缅北略显破败与混乱的街景。
林奕暖将车窗摇下一半,任由带着湿热和异域气息的风吹拂在脸上。
街道两旁,低矮建筑、繁茂却显得有些脏乱的热带植物、以及行人脸上那种混杂着麻木与警惕的神情……一切都与她记忆中的画面重叠,提醒着她这里曾是怎样的炼狱。
“啧,还真是恍如隔世。”卡莉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她将夹着薄荷烟的手搭在车窗边,任烟灰被风吹散。
“两年前,那时候你刚从撒坤那儿被捞出来,浑身上下都是伤痕。”她顿了顿,透过车内后视镜瞥了林奕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感慨,“那时候我就想,这姑娘空有一张惊艳的脸蛋,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竟然还能活下来。没想到啊……如今竟能这样杀气腾腾地回来,亲手布局复仇。林奕暖,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
林奕暖心中一动,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
她忽然从楚晔辰温暖的怀抱里微微挣脱,俯身向前,手臂越过座椅,轻轻拍了拍卡莉的肩膀。
“卡莉......”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真挚,“谢谢你。”
卡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
林奕暖继续道,语气里带着回忆的感慨:“那时候……不只是身体上的伤,心里也快垮了。谢谢你那段时间的照顾,虽然你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我知道你帮我挡掉了不少麻烦。后来在楚氏庄园,你还教我射击......”她的目光落在卡莉利落的高马尾和紧身皮衣上,语气愈发柔和,“这一路走来,你帮我的太多。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值得信任的好朋友。”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窗外的风声。
卡莉猛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精准地弹飞出窗外。
她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少肉麻了。”她顿了顿,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凝重,“说真的,我并不希望你来缅北。这地方邪性,运气不好,真有来无回。我……”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是真希望你和老板,能有个好结果......”